.藍末唇齒髮寒。她的眉頭久久不能舒展。殷紅的血水從兩腿之間流下。她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正在一點一點從自己的小腹間抽離出來。她意外地沒有哭。彷彿早已預料到今天的狀況。她只是忽而笑笑。宛若盛放在落央山上最美最美的曼莎珠華。
試問天下花朵開到荼蘼後。還能剩下什麼。佛說。那是一種開在黃泉路上的花。開在往生岸中的彼岸花。接引靈魂的鮮紅色花朵。藍末的心間空落落的。她的視線一寸一寸地模糊。在光亮的盡頭。她終於看見了一個人。白衣勝雪。不沾染世俗的俊逸模樣。總是處事不驚地指點江山。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救她於水火之中。
呵。光影在瞳孔收縮的時候。突然放慢。藍末再次感受到的是環繞在地牢裡。刺骨的冷。那個叫小伊的侍婢帶著藥瓶全身而退。她走的時候就像看一個笑話一般看著地牢中已沒有了任何精神寄託的女人。
她卻不知。真正打垮藍末的。又豈止是腹中的小生命。也許。更多的。是懸在城門之上。日夜接受萬物神靈唾棄的。血淋漓的人頭。
“姑娘。吃的來了。”千思雀躍著回到地牢的門口。她喚著藍末。卻沒有得到同樣的回應。但看看守牢門的侍衛斜著眼打了打哈欠。她覺著一絲不對勁。卻也沒有多問。只是探身而入的時候。滿地的紅色血跡。看的她頓時手抖將剛剛端來的食物再一次傾倒在地上。
她震驚地扶著藍末纖弱的肩膀。目光怔愣沒有感情地藍末。就好似一具自行化冰的人。千思的問話她聽不見。千思的淚眼她更加看不見。她所能看見的是。遍地的彼岸花正在消失殆盡。就好比她現在漸冷的身體。
千思見藍末不說一字。也不理會。她擦了擦眼淚。突然將藍末扶到冷冷的石板床上。她道。“姑娘你一定要等奴婢。奴婢這就去找太醫。找王爺。你一定要撐住……”千思將藍末涼冰冰的手再次暖了暖。復又衝向唯一的牢門口。忽而一改正色地狠狠瞪了牢門口的侍衛一眼。“你且好好守著。我且不問你發生了什麼。但凡姑娘再出什麼事。你就等著王爺來收你的人頭。”
那獄卒滿不在乎的點點頭。『雅*文*言*情*首*發』見千思快步走遠。他衝著千思的身影使勁唾了一口唾沫。極為不屑地看了看牢房中那個慘淡的女人。他心頭淺笑。真有意思。不給銀子。還想讓老子辦事。想得美。獄卒想到此提著一串鑰匙。提了提褲腰帶。哼著小曲兒回到了自己的看守房間待著去了。
藍末靜靜地坐著。從前的很多事很多人在眼前如同片段一般一遍又一遍的重現。那是不能遺忘的歲月。卻也是讓人心死的回憶。“這一雙手她不敢握。那是一雙執掌著百萬臣民的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只是一個小小的殺手。她不配…”
如今的她不敢如此想。龍炎洛對她而言。就是烙在心頭的瘡疤。不同於臉上的醜陋傷疤。心口上的疤。永遠不會消退。可能在某一個特定的時間。就會時不時的揭起。隱隱作痛。
取出方才備好的火折卷。藍末開啟火折卷的蓋子。她嘴間扶起絲絲的笑意。這是孩子般純真的笑意。她真的不好。很不好。不但保護不了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就是血濃於水的孩子。她也沒有保住。她還能有什麼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也許卑賤的她正如史官所記載的那般。紅顏禍水。於災星降世。不滅於塵。滅於今。
淺淺的笑意留在唇邊。女子扶了扶髮髻兩側的寒鐵扇墜。盈盈的扇穗有種涼涼的觸感。她閉上眼。點燃了石板床下的淺黃枯草。火光中的她輪廓分明。一滴晶瑩的淚珠劃過臉頰。她緩緩閉上了眼睛。這個世上。怕是再沒有什麼值得她落淚了。
榮王帶領一方大軍從蜿蜒的宮道直直匯入紫詠殿正廳的時候。那早已嚇趴在皇帝跟前的廢太子殷慕期。瘸著腿緊緊挨著氣度風華的詠妃娘娘。“母妃。他……他帶兵殺進來了。怎麼……辦……”
殷慕楓眸中寒冷。他靜靜地注視著位於床榻上。苟延殘喘的父皇。越過地上瑟瑟發抖的罪魁禍首。他只是走到父皇的身邊。殷非物老眼昏花。腦子卻是十分清晰。只是見到來人不是心中的人選。他的氣息不由有些紊亂。但是殷慕楓的手探上殷非物的手時。這位叱吒西蜀風雲幾十年的老皇帝。生命終要走到了盡頭。
丞相林知是殷非物的好友。他此番跟隨殷慕楓的大軍徹夜進宮。正是得到了密報。說是詠妃執掌後宮。瞞著內裡內外。逼宮造反。他目視床上奄奄一息。話不成句的老友。一陣憂心自心間而起。
“林大人。父皇找你說話。”殷慕楓忽然放下父皇的手。他退向床榻一側。清肅的目光掃了一眼滿目蒼涼的林丞相。就見林知毫不猶豫地上前。殷慕楓一個退步之間。取出了一枚小小的鈴鐺在腰間晃動。那是尋常小兒愛玩的鈴鐺。卻是在一個抽身之間。林知的目光陡然渙散了些。
“林……知。朕不行了。朕要傳位於十……一……”殷非物的口齒打顫。最後兩個字。卻是分外清晰。只是再清晰也只有林知的耳朵可以聽見。
生命的消逝只需要一瞬。比如此時。前一刻仍在氣喘的西蜀大皇。卻是在下一刻停止了呼吸。以及紫詠殿上下忽而傳來的歇斯底里的妃子啜泣。
只聽得林知忽而一聲高喊。“大皇駕崩了……”
詠妃帶著四殿下就想上前探看。卻是被凌風一個拔刀的空隙。擋了下來。再觀剩下的妃子侍女。也都是亂作了一團。全部被殷慕楓帶來的人控制在了殿中。
“大皇薨之前。最後的口諭是……”林知說之前刻意看了看殷慕楓。見那個不起眼的鈴鐺仍捉在他的手裡。他搖搖頭很是不情願地繼續說道。“傳位於六殿下。改國號為楓。”
“大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個身形瘦弱的女子率先跪在地上。她的頭埋的有些低。令人看不清她的容顏。只是不太利落的身形。也讓人隱約從側臉辨別出了她的身份。那是差點被亂箭射死的凌珠。跟在她身後齊齊下跪的。還有一列列黑衣翩翩的禁衛營。
場內剩下的人。見陣勢呈一面倒的形勢。也都不敢有所忤逆。皆面朝殷慕楓站著的方向齊齊下跪。高呼萬歲。
西蜀的天。有些灰。殷慕楓走向父皇的床榻。安詳的面容似是將心中所託交出。就再也不會有所遺憾。他的心沒有痛。一樣的孩子不一樣的心境。
“只因母妃的不堪。而否定兒臣的心意。父皇的心未免太狠了一些。兒臣何曾不想如小十一一般有著光鮮的背景。有著比擬眾人的武藝。只是。兒臣的努力父皇你最後的首肯。也只是想讓兒臣成為眾矢之的。成為眾人攻擊的物件。那麼你精心為小十一營造的天下。被我拿走。又有什麼不願又有什麼不肯呢。”
自言自語只有自己知道。他用手輕輕合上那雙未曾閉上的雙眼。他再沒有任何猶豫。這本就是一場沒有勝負的戰爭。他取得這天下。只是為了成為最高權力的那個人。那麼仍舊被困在地牢中的女人。也必將因為他的赦免。而被放出來。也會因為他的特赦。而成為他的女人。
一切的一切。看似美好的一切。在殷慕楓的心間徜徉成一片美麗的蓮花。他已負手而立緩緩走出紫詠大殿。他已著手準備好一切。那個在牢中默默等候的女子。他要去瞧一瞧了。
“少主……”凌風突然從殿中衝出來。側行在殷慕楓的身旁。形容有些焦急。猶豫之時竟是喊錯了稱謂。“不對。是陛下……”
“無妨。什麼事。”殷慕楓的隨從。他從來看做兄弟。若不是有特別的事情。凌風不會在沒有安置好殿中剩下的人時。突然從裡面跑出來。
“千思姑娘在太醫院哭紅了眼睛。被內侍府當成瘋子給關了起來……”凌風緩緩道。見殷慕楓漸暖的面頰忽而變冷。“而且。天牢下方連結地泉的地牢。起了一場大火。遲遲未熄……”
“什麼。千思為什麼在太醫院鬧。地牢著火。地牢下方是水。為何會遲遲未熄。”殷慕楓的指尖冰涼。他的瞳孔一瞬間忽而放大。原本穩如泰山的表情突然抖轉。
凌風將手中的一張紙條迅速遞給殷慕楓。只見上面草草寫了數字。“地牢走水。只餘一具枯骨。”
廣闊的高空遲遲掠過一陣早春的暖風。然而面若死灰的殷慕楓卻是覺察不到一絲暖意。他定定坐在綿軟的紫緞軟轎中。紙條上的幾字。正如病毒般侵蝕他的身體。即便死。也不願等他。隨他麼。
低矮的地牢下方。是溫熱的地泉水。曾被關在九層牢籠中的竹蘭。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帶著西洋滾輪的竹板。笑意微微地看著身後同樣擦著額心汗液的女子。小聲說道。“娉婷姐姐。不著急。時間足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