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啊!當然恨!”痛哭一場讓心情好受許多,真田幸隆長嘆一聲心懷憤恨的說道:“功成名就之時卻無高堂奉養,我幸隆恨啊!有家難回,我幸隆更恨吶!正是因為如此才要更加努力奮鬥!為了重樹滋野一族的希望!更為了奪回我們失去的土地!管領殿的幫助我也沒有忘,我幸隆會永遠銘記於心!”
“你記得就好!記得就好啊!”老人家激動一下就有些喘不過氣來,歇息許久才緩緩說道:“但現在不一樣了!諏訪賴重被武田晴信害死,村上義清被那武田晴信打走投無路逃往越後,而如今鎮府公又擊敗武田晴信,我們所有敵人都失敗了,風水輪流轉如今輪到我海野氏再次復興的機會了,此時正是重建我海野氏的好機會,次郎三郎為何還要抱住一座死城冥頑不化?”
真田幸隆的眉毛緊緊皺起,卻想不到自己的外祖父這麼大年紀還有如此敏銳的思維,他的質問確實戳中自己的要害,總不能當著外祖父兼養父的面說什麼忠於武田家,他擔心這句話說出口真有可能氣死老人家,真田幸隆很清楚他的外祖父是個多麼剛烈的人,當初堅決反對他投靠武田晴信為此不惜以斷絕親緣關係為威脅,若是真的說出不中聽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海野棟綱畢竟是位經驗豐富的家督,風風雨雨七十多年的歷程見識過太多天縱英才,很清楚他這個長外孫在思考一些他不想聽的因由,老人家長嘆一聲道:“老夫知道你家的兩個娃娃死在八幡原上。不但你家搭進兩個孩子。望月家的望月盛時。禰津家的禰津政直也都搭進去了,堂堂滋野三家的家督卻做著生絲仇敵的忠臣還為他們而死,不知他們兩人的父親在泉下有知會是個怎樣的心情……
次郎三郎啊!老夫知道你是個好孩子,老夫也知道你在信濃這十年裡做了許多事情,若不是越後出了位鎮府公,老夫也就默許你投效武田家的行為,那武田晴信雖非仁主卻不敢隨意動你的根基,有老夫在上野一天他就要存著十二分小心。即便老夫哪一天不在了,他也會利用你的名份去攻打西上野!
但如今卻不同了,鎮府公的出現化解我們爺倆的齟齬,看看村上義清、小笠原長時、高梨政賴等人哪一個不是縱橫信濃的一代英傑,卻改信拜服在鎮府公的旗下,你可知道鎮府公代表的不是一國之主,而是代替足利將軍家征討關東麼?若不是老眼昏花,都能看的出這位鎮府公乃當世第一等的英雄人物,將來的成就不可限量!你若還抱著愚忠的心思,只會葬送我滋野一族六百年的基業。你是要做這個斷絕宗祧的罪人嗎?”
“……”真田幸隆的神色變換,心知外祖父這番話裡對他還是存著極大的期待。老人家的經歷十分坎坷,先後經歷早年喪父,中年喪偶,晚年喪子,更遭逢家業被奪族人被殺的痛苦煎熬,心裡壓力遠遠比他只死兩個兒子大上許多倍。
海野棟綱如今的期望只有他一個人,也唯有他才是唯一能夠繼承滋野一族惣領家宗祧的武士,這種期望遠遠超過外祖父對外孫的期待,超過養父對養子的期待,他代表著信濃、上野兩國之中艱難掙扎著的萬千族人的期待,失去這個惣領家也就失去滋野一族最後的希望,他們只能順著混沌的亂世隨波逐流,期待能在這場大亂中苟活下去。
鬱積多年的心結隨著外祖父海野棟綱的諄諄教誨逐漸解開,說起來他的軍略智謀都是跟著外祖父一點一滴學來的,真田幸隆對外祖父是發自真心的尊敬和敬畏,這位堅強的老人沒有被失敗打倒,年逾古稀依然積極為滋野一族的復興奔走,比起軟骨頭的望月氏、禰津氏不知高尚多少倍。
可是真田幸隆還是有些不甘心,他不是為愛惜忠恪的羽毛而不甘心,奮戰到這一步他自覺的也對得起武田晴信的知遇之恩,但是他還是對兩個嫡子被殺耿耿於懷,自己一共五個兒子,兩個年齡最大的都死在戰場上,剩下三個小的還關在甲斐躑躅崎館,萬一他這邊投效那邊自家三個孩子都被武田家殺掉,真田氏豈不是要絕嗣了?
他已經四十六歲了,到他這個年紀再與老妻孕育子嗣是十分困難的,唯有一個辦法就是再納幾房妾侍延續宗祧,這來回一轉就把他多年的心力都折騰一空,他實在不敢想象到他六十歲時還在勉力培養家督繼承人的景象,萬一要是生不出兒子怎麼辦?生出的兒子不肖,比不上幾個死去的哥哥又該怎麼辦?而且他也很擔心吉良義時的態度,怕自己軟骨頭被人輕賤幾分,心裡的小疙瘩總還是有的。
看的出真田幸隆還在猶豫,海野棟綱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一條重要的訊息,捂著額頭苦笑道:“瞧老夫這記性,竟然把這麼重要的訊息給忘掉了,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老夫這裡有一條重要的訊息,你的正室恭雲院還有你家的兩個小子源五郎、源次郎、源三郎在山下的伊勢崎城裡等著你,這三個小娃娃是鎮府公下達特旨,特別命令忍軍從甲斐救出來的,同樣被救出來的還有信濃國人的嫡子,源之助家的三十郎也被救出來了,你還有其他疑慮嗎?”
真田幸隆霍然而起,口不擇言道:“此話當真!”
海野棟綱瞪了他一眼,雪白的鬍鬚氣的翹起來:“次郎三郎莫非懷疑老夫誆騙於你,把你騙下城去扣起來逼迫你降服的事情老夫可做不出來,老夫這一輩子何曾打過誑語,老夫教你軍略智謀卻沒教過你誆騙武家,這些年你害過的武家那麼多可不是老夫教你的手段,莫以為老夫也是武田晴信那種人!”
“幸隆口誤。幸隆在錯了。您老別生氣!”真田幸隆按捺住心頭的興奮的在天守閣裡來回踱著步子。踱步是他的一大習慣,一旦他興奮起來就會走來走去,這一天真田家臣團以及海野棟綱都很清楚。
思考一會兒就忽然停下,真田幸隆轉身正色道:“只是不知鎮府公願意給我等什麼待遇,不是我幸隆貪心,我等辛苦奮戰十餘年為的就是要守住小県、佐久兩郡的基業,只要鎮府公願意給予我等滋野一族的安堵,我幸隆甘願為上総足利家的馬前卒!”
“呵呵……老夫此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鎮府公為此特別下達一道里書,一式兩份就在這裡!讓源之助念一唸吧!”海野棟綱笑眯眯的拿出兩封文書,拿出一封遞給呆立一旁的矢沢賴綱。
雙手恭敬的接過文書小心翼翼的開啟它,矢沢賴綱努力平息激動的心情,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上書鎮府公花押,佐久郡、小県郡上下之領地,滋野族人為本地之上者,不可有相違候,但先判相除之,全可有知行候。彌可被抽忠節候事肝要也,仍而如件。永祿元年五月十日,海野信濃殿花押。”
“拿筆來,本家要簽署花押!”真田幸隆坐正身軀,迅速簽下兩份花押,隨後正色宣佈:“八幡大菩薩在上,我真田氏願為上総足利家披肝瀝膽,永世效忠!若違誓言神佛厭棄之!”
真田幸隆的降服,標誌著信濃最後一塊隱患徹底消除,那些心懷僥倖的信濃國人眾看到真田幸隆投效吉良家也紛紛放棄抵抗,一時間佐久郡、小県郡變的政令通達,到是為村上義清、宮部繼潤省去不小的麻煩。
更有意思的是中信濃國人聽說真田幸隆降服被嚇的不輕,許多國人放棄堅決抵抗的心思轉投吉良家帳下,一時間築摩郡半郡倒戈,安曇郡內的零星反叛頓時消失,小笠原長時的軍勢像滾雪球一樣從三千滾到六千,又進一步滾到八千人,以一股不可阻擋的氣勢殺到深志城下。
甲斐躑躅崎館真是一日三驚,武田信玄不得已之下又命令曾根昌世急率三千軍勢緊急增援深志城,好歹把兵鋒正盛的小笠原軍給逼退,雙方在犬甘城與深志城之間展開對峙。
真田幸隆的投效使得吉良義時大喜過望,特意請他們一家子來到春日山城覲見,吉良義時十分高興的接見他們,大大誇獎真田幸隆的謀略有鬼神之能實乃信濃第一武士,並誇獎他的三個兒子鍾靈毓秀,為他失去兩個優秀的兒子表示惋惜之情。
聽到新主對自己並沒有半分輕賤的意思,真田幸隆終於可以放下心來安心奉公,他提出將子嗣留在春日山城接受培養的打算,吉良義時考慮了下爽快的答應下來,並告訴他不要有負擔,他的三個兒子將擔任他的小姓接受最優秀的培養,將來會成為上総足利家的嫡系武士。
隨後宣佈晉升真田幸隆為東信濃旗頭,上総足利家譜代家老,地位甚至還在渡邊高綱、內藤正成之上,並命令其前往信濃擔任攻略中信濃的大將,協助小笠原長時儘快奪取信濃全境,村上義清、宮部繼潤將給予相應配合。
真田幸隆即使再樂觀卻也沒想到竟會得到新主的大力提拔與重用,興奮之下帶著一家五口人當場發下永不背叛變節的重誓,然後歡天喜地的帶著軍令趕赴小県郡,他必須在一個月內召集三千軍勢攻略中信濃,好在他在信濃先方眾的底子深厚,村上義清、宮部繼潤使喚不動的國人都聽他的指揮,一眨眼三千兵馬雲集一堂,真田幸隆又成為信濃國內舉足輕重的一員大將。
六月初,村上義清率領六千軍勢翻越保福寺峠突襲桐原城,城內守軍在毫無反應之下就當了俘虜,真田幸隆也趁機翻越武石峠奪取埴原城,隨後兩軍合力拿下小笠原氏昔日的要塞林城,從山上直接從金華山俯視山下的深志城。
深志城西北不到一里之外的犬甘城,小笠原家守著八千軍勢虎視眈眈,深志城東南的屏藩林城、桐原城、埴原城又被真田幸隆、村上義清合計九千軍勢所佔據,築摩郡內國人紛紛易幟投效吉良家,城頭變幻大王旗的把戲又不是第一次玩。駕輕就熟的信濃國人眾果斷賣了昔日的主子。
天時不在、地利已失、人和正在土崩瓦解。守在深志城中的馬場信春、曾根昌世即使三頭六臂也無力迴天。稍作商議便決定退向諏訪郡再行防守,兩人都是行動派,當天上午收到三座山城陷落的訊息,下午聽說築摩郡內國人反叛,傍晚就拉著六千軍勢一溜煙的退回諏訪郡,以至於小笠原長時都沒反應過來,至來得及追在後面吃了半天灰也沒追到人。
好在武田軍這一撤,剩餘的築摩國人眾全部放棄抵抗。小笠原長時一路追到塩尻峠前的熊井城才停下來,塩尻峠對他來說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十年前就是在這個地方他率領五千軍勢被武田晴信打了個措手不及,不但被討取一千餘人,還被追擊的武田軍一把火燒掉林城,這場合戰就是帶給他無盡屈辱的塩尻峠之戰。
十年之後,當他再次引軍來到塩尻峠,武田信玄卻只敢躲在躑躅崎館裡不敢出山,他可以確信自己真的找對主公,多少年沒有這麼揚眉吐氣過。好歹自己卑躬屈膝也算值得,再看到十年前的家臣舊友們瑟瑟發抖的表情。積鬱在胸中十年的惡氣隨之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