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郎中聽罷,亦是毫不客氣地冷笑著回應道:“呵,當年你從我父那竊走藥王鼎,又取走《神農百草經》之時,又何曾想過這種問題?什麼天下寶物,有德者居之,說的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樣,其實你不過就是一欺世盜名之輩罷了!”
藥王谷眾弟子聞言,頓時大怒,一個個當即指著鬼郎中斥責起來。
“放屁!你怎可平白汙我師尊清名!”
“鬼郎中,你之惡名,早已隨你言行而傳遍天下,誰會相信你胡編亂造的鬼話!”
“我師尊乃當世聖人,又豈會跟你一樣下賤齷蹉,還不快快閉上你的臭嘴!”
“枉你也以醫者自居,卻連最基本的醫德都沒有,你也配來辱我師尊麼?”
這些年輕人都曾受孫思邈悉心調教,不但醫術高超,醫德更稱得上是“妙手仁心”四字,對蒼生之疾苦可感同身受,心性極佳,幾乎從不會動怒,可見有人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出言汙衊他們師尊的清名,頓時全都恨不得衝上去與這鬼郎中搏命。
鬼郎中只是輕哼了一聲,連解釋也懶得跟他們解釋。
孫思邈伸出手,輕輕地向下按了按,示意門下眾弟子莫言,隨即輕嘆一聲後,這才緩緩道出實情。
“我的確曾於你父門下求習醫術,也與他確有師徒之名,當年亦是他主動將藥王鼎與《神農百草經》託付於我,希望我能夠光大人間醫道,卻並非是我動手竊取,此事之所以一直未與你明說,是因當年我認為你在醫道上乃是可造之材,假以時日,必為良醫,造福一方,屆時我便可放心將這兩樣物事原樣歸還,只是不想你竟因此而心生怨懟,以至墮入魔道,遙想當年,你父曾於我明言,說你其心不正,用心不一,將來必入衢路,為禍人間,現在看來,果真如是。”
這一番話說得鬼郎中忍不住面露猙獰之色,怒髮衝冠,畢竟這些話,誰來說都可以,卻絕不可由孫思邈這位他恨了大半輩子的仇人說出,更不可假借他父親的名義,當眾對他進行批判。
“孫思邈!你這惡徒,竊我家傳重寶,又害我淪落至此,毀我一生,如今竟還大言不慚地編造謊言,汙衊於我,我與你之仇,不共戴天也!”
孫思邈見狀,只是搖頭嘆息而已,心知這一份因其父親的不信任而生出的怨懟之情已成對方心中執念,甚至在對方晉升二品修為之後,完全佔據了他的本心,成為他行走人間的支撐,現在再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在道家的修行之中,有一重劫數,便是需要修道之人以神魂心念進入自我所創造的妄境中,尋求窺破本心之法,若最終能夠照見本心,破開一切虛妄,便可迴歸現實,修為更上一層樓,如此可稱“真人”。
可若是最終將妄境中的種種慾望皆視為自我的真實表現,那麼縱然他們最後破開了妄境,並且肉身也存在於現世,可對他們而言,眼前的現世才是真正的虛妄,而心靈中的幻境才是真實,心念完全被執念所佔據,便會在現世中為所欲為,隨心所欲地完成自己的一切妄想,這就是“魔”的由來。
“魔”,並非是凡俗所指的那種簡單的妄殺之輩,修行中所謂的“魔”,乃是指完全被自我慾望和執念所支配的修行者,他們未必嗜殺,但完全已不可以凡俗的規則再去約束心靈,便往往會在世間造成巨大的災殃。
在佛家之中,這種境界也可稱之為他化自在,傳說中的萬魔之主,曾試圖率眾阻礙佛祖於菩提樹下頓悟的魔主波旬所居之地,便稱之為他化自在天,他們並不主動演化一切,而是根據自己的慾望,肆意地劫掠,搶奪,佔據其他天眾演化而出的種種,好比凡間馬賊,自己不事生產,只以劫掠為生,便是此理,二者間的區別,僅僅在於修為高低罷了。
凡間武人修行,分為九品十八境,其中三品謂神意,而二品則被稱之為正心境,是為小宗師,此境需武人瞭解自我,完全領悟所學,方可最終演化神相,成就大宗師。
故而修為高深者,便會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做事往往雷厲風行,從不為任何外物所羈絆,想到什麼就做什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虛偽,不拖沓,這便是“真人”二字的表意,不過到底最終是正道,還是凡俗眼中的魔道,則看他們如何看待妄境與現實本身了。
藥王爺輕嘆道:“這一份因果,既因我而起,便該由我而終,宗師弟,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要與我比試醫術以決定藥王鼎的歸宿麼,那今日我便答應你,也請在場的諸位一起做個見證!”
鬼郎中猛地一仰頭,周遭鬚髮飄揚,如癲似狂。
他亦是大喝道:“好!今日你我便只以醫術論高低,若你敗了,不光要還回我家祖傳之物,還需放文昭告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你到底是個什麼貨色!”
藥王爺聽罷,卻也不管對方言語中的侮辱與冒犯。
他因久病而為醫,這一生可謂是看盡了富貴榮華,生老病死,早已有了超脫凡塵的仙人心性,卻因心念蒼生,感人間疾苦,不忍世人再為病痛所折磨而著書傳世,數十年來,不辭辛苦地醫治病人,教導弟子,並刻下“大醫精誠”四字,如此方被世人尊為聖人,又豈會因為對方區區兩句話就動怒。
藥王爺當即點頭。
“好,你若敗,便守我百草峰杏林十八年,期間凡有向你問醫者,皆須盡心醫治,不可有絲毫藏私!”
鬼郎中冷哼一聲道:“哼,我又豈會輸給你這欺世盜名之輩,答應你又如何,來吧,孫思邈,你我之恩怨,便在今日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