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赦此刻存世姿態,已無真身,殘餘魂魄類似出陽神,介於神靈和鬼物之間。
姜赦僅憑道心一點執念和殘餘的真靈,重新現世,好個恍若隔世。
姜赦面無表情。
吳霜降奇怪問道:“前輩死到臨頭,為何不肯搏命,好歹爭取一線渺茫生機?只是硬扛劍光?”
姜赦被迫領劍,是無可奈何之事。可要說姜赦只能以肉身硬扛劍光,無法施展出更多的手段,這不符合這位兵家初祖的脾氣,也與姜赦的真正實力有出入。
一旦姜赦明知必死無疑,選擇破罐子破摔,來個玉石俱焚之類的,局勢就會相當棘手。
當然,結局肯定不會有任何改變,但是他們這一方的損失會很大,比如鄭居中就要繼續出手,防止姜赦強行拖拽那顆熒惑砸向人間,還要預防姜赦不惜自爆元神,來個魚死網破。吳霜降折損大道根本也會更多,崔東山和姜尚真除了住持和運轉陣法,說不定還需要他們付出極多的生機,消耗陽壽,轉贈給陳平安,用以支撐後者遞出完整的“注死”一劍。
陳平安的第四把本命飛劍“北斗”,祭劍殺敵的門檻很高。
相信寧姚也需要遞出象徵五彩天下大道顯化的收官一劍。
姜赦懶得回答這種問題,自嘲道:“同樣是身陷圍殺的場景,到底是輸了周密一籌。”
一道手持長劍的雪白身影,如一片雪花,從天而降,搖搖晃晃,悠悠飄落在白帝城廢墟當中,歸位真身。
鄭居中直接問道:“結果如何?”
陳平安咧嘴說道:“打了個周密措手不及,乾淨利落,一劍透顱,可惜老子沒能把周密的腦袋擰下來。”
“據說能夠讓周密消停個兩三百年。”
“一些個被他藏在浩然和蠻荒的隱蔽手段,也都被找到了蛛絲馬跡,很快就能一一抹掉。”
鄭居中問道:“比如。”
陳平安臉色晦暗道:“比如他的關門弟子周清高,與身穿那件魚尾洞天法袍的弟子流白,都有周密的伏筆,他們好像都是被周密斬三尸而捨棄掉的,類似仙蛻,單個分開,不顯山不露水,將來如果聚攏為一,估計就要奔著十五境去,或者成為周密重返人間的渡口之類的。總之現在已經變得無所謂了。”
鄭居中又問道:“代價。”
陳平安沉默片刻,笑道:“還行,可以接受,都在預期之內。”
說到這裡,陳平安望向那個姜赦,嘴唇微動,看樣子,全是民風淳樸的小鎮方言。
自己在仙人境一層的閉關,其中煉物一道,是重中之重。既是為證道飛昇做足鋪墊,也為破境一刻即是“撇開劍修身份,也屬人間最強飛昇之一”埋伏筆,所以一開始有那將所有氣府都填滿大、中煉本命物的打算,陳平安對此極有信心,鐵了心要做成一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想著以後與人鬥法、問劍要如何佈置……結果多少心血都付諸流水。
它們在人身小天地之內,被自己強行打成了混沌一片,聽上去很牛氣哄哄?陳平安實在是一個沒忍住,也就當場遙遙指著姜赦的鼻子,開始破口大罵了。
姜赦無動於衷。忍了又忍,不知為何,終於還是沒有還嘴對罵。
收工收工,崔東山跟姜尚真都假裝什麼都聽見,開始收起、撤回那些陣法、小天地,在柳蔭地和古蜀大澤之外,還有一幅星宿圖,一座搜山陣等等,猶有一幅供奉在集靈峰山巔祠廟內的劍仙畫卷。
姜赦眼神玩味。
罵不過我家先生,便欺負我好說話是吧,崔東山惱羞成怒道:“看嘛看,見財起意,意圖不軌,殺人奪寶?”
姜赦嘖嘖道:“境界不高,花裡花俏,門道倒是挺多,害我分心兩三次。”
崔東山一時語塞,想要跳腳罵人,又覺得功力不如先生,只好去埋怨姜尚真,“又給周首席躺在功勞簿上邊享福了。”
被遷怒的周首席絲毫不惱,自家兄弟牢騷幾句,不是幾碟下酒菜是什麼。
姜尚真哈哈笑道:“看來我是一員福將。古往今來,成就霸業者身邊,總有這麼一兩號人物。”
鄭居中說道:“夜航船那邊,我已經代為報信了。機會難得,陳平安,姜赦,我們多聊幾句?”
吳霜降笑道:“一邊閒聊一邊忙正事,兩不耽誤。”
陳平安環顧四周,結果越看心情越差,堂堂兵家初祖,兵解之後,就沒有任何重寶遺留?
青衫陳平安,白袍陳平安,身穿鮮紅法袍的陳平安,三個身影,搖晃不定,倏忽分開,旋而重疊。
寧姚憂心忡忡,“怎麼回事?”
陳平安柔聲道:“沒事,一顆道心被牽引得幅度過大。就像一個人喝高了,後勁有點大,走路不穩,容易眼花。過會兒就好。”
姜赦沉默片刻,問道:“鄭居中,若是你我捉對廝殺,皆不留力,勝算如何?”
“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