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白的陽光照進屋裡,屋子變得清晰,陸嫁嫁傾身開啟窗子時,微寒的風便縈入了袖子。
平整光滑的桌面上,細瓷膽瓶中插著一支晚櫻。
春天還未真正到來,林間的櫻花也還未絢爛盛開,這支晚櫻也不知是何處折來插入瓶中的。
窗戶開了,陸嫁嫁在窗邊坐下,她支著肘,側著頭看著瓶中之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諭劍天宗山腰處的雪櫻。
小時候她總喜歡去那裡看花,花與雲在記憶中都是美好的,那時的青花小轎還不歸她所有,漂亮的轎子便停在石窟裡,她會偷偷去看,然後幻想自己乘著它飛渡雲海的場景,桃簾中的歲月與世隔絕,也真應了恍如隔世四字,回憶起此後的顛簸,年少時的光景悠久得彷彿虛幻。
陸嫁嫁靠在桌子上,頭枕在臂彎間,猶若劍堂上打盹的弟子,她慵懶地眯著眼眸,看著那朵承著陽光的晚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觸控,笑容溫柔。
輕撫了一陣,陸嫁嫁又觸電似地收回了手,在案旁坐定,指腰挺胸,儀態端莊,她隨手抓來一本書攤在身前,一邊理著纖長的髮絲,眼眸悠悠地落在了書頁上。
敲門聲響起,聲音很輕,間隔很短,似有些拘謹。
“進來吧。”陸嫁嫁眼瞼低垂,嫻靜看書,嗓音透著清冷。
進來的是邵小黎。
邵小黎今日沒穿紅裙,而是換了身不太顯眼的素色衣裳,眉目間古靈精怪的神采也淡去了,望上去乖順謙恭。
邵小黎端著一碗粥,粥以雞茸小米煮成,澆以菜汁,一半雪白一半翠綠,看著極具美感。
小黎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陸嫁嫁的身邊。
“嫁嫁姐姐早,小黎來給嫁嫁姐端粥喝。”邵小黎細聲細氣道。
陸嫁嫁將書翻壓在桌案上,微微轉過頭,看著半咬紅唇的少女,淡淡地微笑,道:“放下吧。”
邵小黎將粥放下,也抿唇一笑。
陸嫁嫁問:“小黎自己吃過粥了麼?”
邵小黎搖頭,道:“還沒有呢,我要先給姐姐們送完粥,自己才能吃的。”
“怎麼說得這般可憐兮兮的。”陸嫁嫁拉著她的手腕,讓她靠近了些,然後盯著少女的眼眸,又問:“小黎第一份是端給誰的呢?”
邵小黎柔弱地笑道:“當然是端給嫁嫁姐姐的呀,天大地大嫁嫁姐姐最大。”
陸嫁嫁伸出纖柔的指,點了點少女的眉心,道:“沒必要有這些條條框框的,我們都是姐妹,不論大小,也不必這樣拘謹的。”
邵小黎低聲道:“這……這畢竟是第一天嘛,哪怕是裝裝樣子也是要裝的。”
陸嫁嫁問:“所以小黎是在裝樣子?”
邵小黎搖頭道:“當然沒有啊,在南州的那段日子,小黎承認陸姐姐照顧,一直感恩心頭的,以後……以後小黎還想陪姐姐們一輩子呢。”
少女衣著素樸,容顏溫和,話語輕柔間帶著不自信,宛若這冬春交替的風。
陸嫁嫁太容易心軟了,她原本是想端些架子嚇嚇她的,如今看著邵小黎這般模樣,心思立刻柔軟了下來,她將那碗溫熱的粥端起,道:“好了,嫁嫁姐姐收下了,明日就不用了,要不然好像我們在欺負你似的。”
邵小黎婉約地笑了笑,連連點頭:“嗯嗯,那小黎先去找司命姐姐了,粥涼了可就不好了。”
說著,邵小黎告退離去。
陸嫁嫁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粥,看著粥上覆著的漂亮的綠色,眉尖微蹙,旋即又展眉微笑,她疊起了些雪袖,拿起瓷勺,慢慢地將碗中的粥攪拌均勻,隨後小小地嚐了一口,粥的清香甜糯伴著菜汁的微鹹,細膩得宛若少女的心思。
這是二月的最後一天,陸嫁嫁看著窗外盛大的陽光,小口小口地飲著粥,她將漆黑的長髮挽起,晚櫻如簪插入髮間。
這於陸嫁嫁而言是平穩的清晨,於邵小黎而言卻是忙忙碌碌的。
邵小黎頗不自信,她對於自己的定位是新過門的小妾,所以做事格外小心翼翼。
邵小黎端著粥來到了司命所處的洞天裡。
司命近來的修行很是刻苦。
當初斷界城時,十字刑架上的屈辱歷歷在目,荒野沙漠冰川雪原……罪君對她與寧長久的萬里追殺也猶在眼畔,那是她第一次與神主為敵,若無寧長久相伴,她當時應必死無疑了。
到了此時,司命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心胸狹隘的壞女人了,但於她而言,罪君依舊是必須手刃的仇敵。
她回憶著星靈殿裡的歲月,殘破的日晷與燭火在記憶裡幽靜地安放著,那一切如今已被大水淹沒,隨著斷界城一同成為了地下的水城。而時過境遷,當初絕望的逃難者也即將成為行刑之人了。
悠悠的思緒裡,敲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