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大雪不絕。
春天還遠未到來,萬里山峰被雪覆蓋,寒冬的季節裡,本該嶙峋的山石皆被澆成雪白的美玉。
號令樓中,寧長久白衣孤坐,便每日欣賞著這樣的風景。
中土大地遼闊浩瀚,哪怕離天榜最近的八十一國也要御劍七日才能抵達。當日海國宴裡,與自己下棋的一個小姑娘,據說就來自那裡。
他並不打算在樓中坐鎮太久,一個月後,他便要回古靈宗,與司命一起去為冥君權柄查漏補缺。
而這些下雪的日子裡,他大部分時候在參詳柳珺卓的劍。
這是劍閣二弟子之劍,是整個中土排名前五的劍。
他握著劍柄,想要看一看這劍身之上,除了崑崙二字還有沒有其他銘文。
但他發現自己竟無法拔出此劍。
劍每出鞘寸許,手上的劍意便沉重幾分,這種沉重跨越了肉體與心靈,幾乎是成倍增加的。他連一半都沒有拔到,便已無法寸進,只覺得每一根骨頭裡,都灌上了數千斤重的鉛,壓得骨骼咯吱直響,靈魂間,也有錐心之痛傳來。
若再拔下去,便不是他拔出劍。而是這柄‘崑崙’仙劍將他的靈魂從他的肉體中拔出了。
寧長久無奈放棄。
但哪怕如此,這劍鞘之中蘊蓄的劍意,依舊對於他的大道修為有著很大的裨益。這柄劍的劍意壯麗磅礴,鋒芒映雪之時,劍光浮動的霞虹如巍巍崑崙,彷彿一劍斬下,便是開山鎮海,搗穿汪洋的氣勢。
寧長久嘗試將這些劍意煉化,但劍意桀驁不馴,若溪水中銳利的石頭,要真正將其崢嶸沖刷掉,需要極為漫長的歲月。
劍閣之劍果然名不虛傳。
寧長久不再做多餘嘗試,只是將這劍橫在膝上,藉著劍中的劍氣精意淬鍊肉體,打磨魂魄,使得自身的劍道更上一層樓。
他原本劍意中精巧有餘,剛烈不足,倒恰好能與此劍互補。
至於那銀冠……和嫁嫁倒是蠻般配的。
嫁嫁……
唉,也不知嫁嫁和小齡現在怎麼樣了。
寧長久抬頭望雪,目光置於東南方向,久久出神。
……
……
古靈宗也下著雪。
昏暗的屋內,繪著小鬼的彩簾子寂靜地垂著,兵器架上擺著數把半出鞘的劍,劍身宛若鏡面,映著點點星火。
星火來自於居中燃燒的瑞獸銅爐,一雙雪白的柔荑在火爐上柔和晃動著,皓白的手腕映著淡淡的緋色。
女子一襲裁剪恰當的白裳,將她身軀的曲線完美地勾勒著,她簡單地盤著如雲的發,未飾脂粉,純淨如玉的臉看著窗欞外的雪,悠悠出神。
正是陸嫁嫁。
二十四歲之前,她便喜歡這樣,在靜謐的午後獨坐在未點燈火的房間裡,於昏暗處睜開明眸,去眺望窗外明媚紛飛的景緻。
寧長久的離去轉眼之間已是一個多月前的事情了。
再過些日子,窗頭的瓊枝玉葉便要化作嬌嫩的花樹了。
陸嫁嫁屈膝枕腿,感受著掌間的溫度,體內參悟的劍意潺潺流淌,如她的曲線一般行雲流水。
今日來宗中的人少了,大部分的宗門已經交出了他們的權柄,並換去了與之等價的秘籍。
這些秘籍的流逝在今後的百年裡,恐怕會改變古靈宗獨掌幽冥的格局,但司命並不關心,她雖是宗主,但更像是個涸澤而漁的昏君,對於宗門並沒有什麼歸屬感,只想扶持自己年幼的儲君上位。
而年幼的儲君每天都在詮釋著‘狐假虎威’這詞的含義——在司命立著的巨大帷幕遮掩下,搖晃著九條火焰般的尾巴,露出巨大的身影。
等到那些來客戰戰兢兢地離去之後,寧小齡便用小爪子將捲起的毛絨墊子鋪開,然後趴在墊子上,拉攏著耳朵,抱著中間的尾巴小憩。
有時候,她也會在司命姐姐不在的時候,躲在其餘八條大尾巴下,一爪輕輕捏自己的尾,一爪捂住自己的嘴,防止發出什麼聲音。
而今日,她在捏自己尾巴的時候,那一襲黑裙魅影無聲地出現在了王座前。
寧小齡很是冷靜,立刻閉上了眼。
司命揪了揪她的耳朵,道:“別裝睡了,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