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秋溯一直抱著酒葫蘆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見明亦塵沉默著不再追問,也不知道從哪兒又掏出來一小壇陳釀,提溜著甩到他懷裡,“最後一壇珍藏,陪我喝一壺。”
謝秋溯每次都會說自己拿出來的是最後一壇,也不知道他究竟藏了多少酒,哪怕輕鳶年複一年的搜刮,他也總能變出新的來。
只是在輕鳶勒令他戒酒之後的這十數年裡,再未見他當真喝過。
明亦塵拍開泥封,酒香撲鼻,他很少喝酒,可此時對著漫天星河,想著不知道被自己丟到了何處的數百年過往,卻也生出幾分尋醉之意。
於是毫不客氣的捧起酒壇豪飲,清冽的酒淌過口舌,滑過喉嚨,帶著漫漫灼烈回甘無窮。
兩人就這麼枕臂躺著,喝著各自的酒,謝秋溯取了半片瓦,叮叮當當敲在簷上,漫聲合了首不知名的歌謠。
半壇酒不知不覺下肚,明亦塵有些許飄忽,帶著些許笑意問謝秋溯道:“你不去找輕鳶嗎?”
謝秋溯笑了笑沒說話,只仰頭往口中灌酒,夜風一吹,嗆得咳嗽起來,於是虛空破風聲響,明亦塵恍悟一般抬眉,“哦,這便來了。”
話音剛落,“垮擦——”一聲脆響,瓷器四分五裂的聲音響在廊下,而後濃鬱酒香隨著夜風飄進躺在屋頂的兩個男人鼻端,明亦塵不免忍俊不禁,“是輕鳶的性格。”
謝秋溯卻是一臉心痛,一個骨碌爬起來飄下房頂,還不忘咂著嘴連聲嘆道:“敗家丫頭,幹嘛扔酒啊!”
明亦塵轉了個方向,探出半個頭,正好看見他拾起一塊還留有酒液的碎瓷心痛不已,出言提醒道:“師叔,你若是喝了,怕是碎的就不止這一壇了。”
“去去去。”
謝秋溯趕人的手勢做了一半還未曾收回,第二個酒埕已經從黑暗裡砸了過來,他連忙抬手撈過捧在懷裡,免了這酒埕的池魚之災,望著黑暗中的某處無奈搖了搖頭,丟了手中碎瓷,向屋頂的人揮了揮手,“走了走了,我回去歇息了。”
再喝下去,輕鳶怕是要連果酒也要給他戒了。
“師叔。”明亦塵忽而叫住了他,沉默許久,輕聲問道:“師叔今夜所言,可有欺瞞?”
“不勝酒力的三分醉話,且看你自己,如何聽吧。”謝秋溯語意帶笑,沒有回頭,“對了,玄清宮靈氣尚可穩住那丫頭魂魄,讓她這段時間別出山門……厲桓池定然在尋她。”
聽他提到此節,明亦塵便覺心中發緊。
謝秋溯抱著酒埕,飄飄然走遠了,明亦塵就著頭垂掛在簷上的姿勢躺在屋頂,靜默看著星空。
方才的酒他喝得有些急,被夜風吹出了幾分醉意,微醺的雙眼盯著某顆閃爍不定的星子,彷彿看見少女靈動純粹的眼睛。
他想起三月前在寧崖觀時謝秋溯所說的,若無靈氣傍身,安月蘭魂飛魄散便在眼前。
若是尋不到另一半魂魄或找不到讓她歸納靈氣的辦法,難道要將安月蘭困在這玄清宮上一輩子嗎?她不該被困在任何一個地方。
明亦塵如此想著,提起酒壇灌了一口,扭頭發現燈火下的廊柱後頭立了一個人影,擔憂又安靜的看著他。
他笑了笑,淡淡到:“又不是賊,躲著做什麼,夜裡風大,當心著了涼。”
安月蘭這才從陰暗中轉到燈火照耀下,有些不好意思,怯怯叫了一聲:“大師兄。”
她是聽到方才砸碎酒壇的動靜出來看看的,不成想窺見了對月飲酒的明亦塵。
明亦塵醉了,在男子飄身飛到自己身邊的時候,安月蘭發現了這件事情。
他雙頰染著淡淡的紅,酒氣也讓那雙這些天大多時候刻意蒙上冷淡的眸子,溫柔的不像話。
他靠近她,伸出手臂將她圈在廊柱與他的身體之間,低垂著眼眸看著她,讓她鼻端滿是混著松香的淡淡酒氣,安月蘭覺得自己定然是被燻得醉了,否則臉上怎麼會那麼燙。
“師……師兄……”
“若是讓你永遠留在玄清宮,你覺得如何?”
安月蘭對這個突然而至的問題表示莫名,疑惑的望向明亦塵,而後墜入他溫柔的雙眸中,愣愣點了點頭。
明亦塵低低笑了一聲,語氣帶了幾分苦楚嘲弄:“你知道永遠是什麼意思嗎?”
月色清輝灑在男子淡藍道袍上,暈開一片柔光,又恰到好處的雜糅進幾縷昏黃燭火,活脫脫一個出塵謫仙似的人兒,安月蘭咬著唇,直直盯著他,更加用力的點了點頭。
明亦塵愣了愣,收回了手,腦內在一瞬的空白後迅速恢複清明,又成了那副冷靜自持的模樣,淡淡道:“沒有人有資格將你圈在這裡,你應當是自由的。”
不,這就是我自己的選擇。
安月蘭想說只要有他在,玄清宮本就是她一直想待下去的地方,可是她還在掙紮著該如何出口,明亦塵已經迅速的結束了這個話題。
“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吧。”
話音落後,人已經飄然遠走,安月蘭怔忡的瞧著那一片衣袂消失的地方良久,才在被夜風吹得瑟縮之時,挪步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