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義卻挺身而出,手按刀柄,狼一樣地盯著那軍將,他是隨鑾校尉,身著禁軍服飾,帶著隨鑾校尉的特殊標識。高崇文的部下悻悻地向後退了一步。
人群中有一個人搓著手,皮裡陽秋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還是收起你那套吧。”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句話就是一個萬能的大籮筐,能裝很多東西。
李茂不想激化矛盾,揮手讓韓義、胡川退下,正色道:“安撫使身負安撫之責,此乃朝廷規制,劉闢既然上表請和,我有權決定是否招撫。我還是那句話,高帥若無把握在十日內取成都,那就請先休兵。”
梓州距離成都雖近,中間卻是重兵雲集,正面進攻,莫說十日,十個十日也未必能破。
軍中無戲言,這個道理不必李茂多說,眾將敢當李茂的面掀桌子示威,但這樣的話卻是誰也不敢亂說。
數十雙眼睛一起望向高崇文。
“和戰之計,由安撫使來定,但若貽誤戰績,放縱兇頑,也莫怪本帥不留情面。”
高崇文摔了酒杯,大步而去,眾將紛紛追隨,鐵甲鏘鏘。
胡川的喉結有力地蠕動了一下。
這本是高崇文設給李茂這位安撫使的接風洗塵宴,酒不過三巡,就成了鬥氣宴,現在又成了翻臉分別宴。
眾人去後,望著一地的杯盤狼藉,秦墨無奈地嘆了口氣,忽然又笑了兩聲,自嘲道:“高崇文的驕橫是出了名的,在人家的地盤上鬧成這樣,咱們竟能全身而退,慶幸,慶幸啊。”
他拍了胡川一把,笑問:“你剛才想說什麼?”
胡川柔弱的肩和同樣柔弱的心臟經此一拍,差點沒碎掉,定了定神,方答道:“沒,沒什麼,我就想問問,真的貽誤了戰機,他會不會把咱們……”
胡川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秦墨道:“傻了吧你,茂哥是欽差,殺欽差類同造反,他頂多上奏彈劾。”說到這秦墨也緊張起來,他問李茂:“劉闢這使的分明是緩兵之計,我軍乘勝進攻才是上策,此刻休戰,難免不授人以口舌,這萬一將來有人拿此事給你下絆子,你就是有一萬張嘴也說不清楚啊。”
李茂道:“前方打的太快,後方跟不上,一旦給養斷絕,挫動士氣,不是砍幾顆腦袋就能挽回敗局的。”
秦墨道:“話雖如此,可……”
李茂擺擺手道:“聖上任我為安撫使,不是讓我來作威作福的,這個責任我必須得扛起來。”
劉闢得到李茂答應暫時休兵的回覆後,大喜,傳示左右道:“朝廷無人,竟讓這樣一個佞臣做決定和戰之策的安撫使,我只是略使小計,便將他拖在了梓州。”
劉闢一面下令在成都東北的鹿頭關、萬勝堆連夜趕工修築八座連環大營,一面遣其女婿蘇疆率五院子弟兵三千人分散潛入劍州、利州、集州、閬州和梓州境內,一面重金收買洞蠻為其所用,一面化整為零,專門伏擊官軍的後勤輜重。
一切如李茂所料,唐軍脆弱的補給線,在蘇疆收買的洞蠻和五院軍的聯合打擊下,迅速崩潰,後方有糧運不上來不再是個笑話,而已成為實實在在的現實。
在糧道被掐斷前,高崇文字有機會籌夠過冬之糧的,但自視甚高的他並未將李茂的忠告放在心上,仍舊按照正常速度向梓州調運糧草,梓州大營的糧料始終維持在十天份額。
而今糧道突然中斷,高崇文才緊張起來,他一連斬殺斬殺了數名遲誤軍糧的地方運糧官員,將他們的人頭高懸於梓州北城城頭,和李康的人頭並列作伴。
訊息傳開,山南西道頓時掀起了新一輪的官員告病、辭職潮,各州縣官員紛紛向留後張明俊遞交辭表,以各種理由要求辭職回鄉,少數沒有辭職的官員,也不約而同地生了病,告假在家休養,不肯出工出力。
高崇文勃然大怒,一面派高月文去興元府當面嚴斥張明俊,令其不得允治下官員告假,不得接受官員遞交的辭呈,一面又遣軍中虞侯十數人,趕往山南西道,按名單抓捕告病及辭職在家的官吏,強迫其繼續服役,若有違抗,即以違誤軍紀之名,當眾鞭笞甚至斬首。
他本想藉此震懾住正在崩爛的官僚體系,卻不想此舉加速了官僚體系的崩潰。
告病回鄉,尚難保全性命,眼下所能選擇的只有逃亡了。
繼山南編戶齊民大量逃亡後,山南的官吏們也紛紛加入了逃亡者的行列,風氣所及,無可禁止。
被徵糧之事攪的焦頭爛額的張明俊忽然一病不起,連續高燒不退,未遞辭呈便罷了工。
高崇文部一夜斷了糧,待他下令就地向梓州地方徵糧時,忽然發現前一刻還跟他虛與委蛇的當地官員一夜之間忽然連人帶家眷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至於那些吏員,沒有了長官約束,一個個自己給自己放了大假,興高采烈地回家抱孩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