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這個特殊的印記所帶來的反胃之覺乃是因人而異,譬如羅玄最厭惡冥疆血池獄中的硫磺味,他吃下的水餃就如同用血池獄裡的岩漿水煮出來的一般;餉神顧銘君最厭當年神獸角場上的鐵鏈味道,他的餐盤間便滿是錚錚鐵味;又如聶小鳳最討厭檀香,她吃進的便顆顆都是檀香水餃,而非香菜水餃。
神皇賜予華歌這項特殊的印記本是出於好意,以提醒她,一個女神的廚藝便如同她的進瞾資格一般,都要經過腳踏實地的修習和錘鍊才能實至名歸,故而她的廚藝,只有再經過三千三百三十三回的實踐操練,才能達到正常的效果。
可是華歌不信邪,在謀得瞾位之前,她的廚藝在廣擎天上雖算不得精妙,卻也是足以唬得一幫吃貨小夥伴譬如悅神騫晴等人天天跟在她屁股後頭跑的。於是這日,吃慣了羅玄和顧銘君掌勺的各種水餃和菜餚的華歌決定自己下廚給眾人露一手,順便把自己欠下的三千多回廚藝修煉就手幹掉一個回合。
聶小鳳當時不明就裡,加上她一向慣著華歌,便大呼小叫地表示支援,眾人阻止不及,只得眼睜睜地看著華歌捋起袖子,歡天喜地地奔進了廚艙。
於是現在,六人便在美堅大陸中央的亂石灘上坐成一排,遠遠眺望著地平線上方懸掛的巨大鴨蛋黃集體發呆。燒焦的爆雲花舫癱在遠方的草原上,向天空中冒起一條高大的彩色煙柱。
在這兩年零七個月、整整九百三十日的時光裡,為了追捕在逃的翱琳神王宙釋歸案,他們一行六人根據帝詣捲上的指示跑遍了希樂大洲、印火炎鄉、甌北冰川、凱珥特之基等九大西域神國,處處一無所獲。幾日前,他們隨著帝詣捲上的新指向原路折返,卻是又回到了早已途經的美堅大陸上。
這回帝詣捲上什麼都沒詳說,只在雪白的卷宗間繪托出了一輪血紅色的光輪,看上去很像月亮。
聶小鳳的體質自幼便不適應檀香,當年在哀牢山上她僅是吸進一點檀香味便會頭暈腦漲一整天,如今被迫吞下了一整盤內摻檀香木的水餃,此刻臉上正漲起一塊塊過敏的紅斑,身子有氣無力地歪靠在羅玄肩頭。
羅玄一手捂著翻江倒海的腹部,一手摟著她安撫道:
“想嘔就嘔出來,如此憋著,豈非傷身?”
聶小鳳搖搖頭道:“不行啊,一旦吐出來,華兒的這輪努力就白費了,我們一定要將食物正常消化掉,才算幫助她完成了一個回合。可我又沒你們那麼高深的功力,能忍住檀香的刺激,軍,你要看著我啊,千萬別讓我吐。。。。”
羅玄不動聲色地嘆了口氣,其實近日以來他的體力也越來越衰弱,整個人處於一種莫名且持續的虛脫狀態中,這才導致他今日將一盤充斥著血池硫磺味的水餃吃得倍加艱難。
那種精、氣、神從體內緩慢抽離的感覺,就好像五臟六腑中的力量正被一塊巨大的海綿點滴吸走,一日接一日地瀉出筋骨,偏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止這種絕望的抽離。
自從當年宙釋逃走之後,一晃兩年多過去了,這期間,聶小鳳身上的亡神血咒未曾再次發作,可時光距離羅玄與那名僥倖逃往魔界的贗人進行靈軀交換的千日之期也越來越近,他當然知道近日來自己的體力加速衰退的現象究竟是為何。
在贗人誕生的一千日之間,真人和贗人之間會產生五行的交換轉渡,這些時日以來羅玄常感到身體羸弱,正是因為他體內的所有神、仙之力皆在一點一滴地向那名贗人處進行轉移。
如今,九百三十日已經過去,倘若在這剩下的七十日內,他還不能找出那名贗人並將之除掉,千日期限一到,他羅玄本尊便會化作煙塵烏有,盡散於天地九界之間,而那名贗人便會徹底取而代之,成為一個新的熔魄羅玄。
想到此處,羅玄端坐的身形不由微微一抖。自從九百多日前他在餉神顧銘君的指點下,利用觀穹眼發現了那名從女媧壤中生出的贗人羅玄被妄魔帶走後,這兩年多來的每一晚,他和顧銘君幾乎都有趁著眾人熟睡之際跑下花舫,飛往鼎沸魔都和整個魔界中一寸一寸地搜尋那名贗人的藏身之處。
然而妄魔究竟是億萬魔頭之宗,法力與狡詐皆是非同尋常。它早將煉魔隧道的出口改置去了另一座魔界大都之中,並將每一座魔界都城都變成了鼎沸魔都的模樣,還在每座城池的下方都布起了一座千變萬化的龐大地宮,且在整個魔域上下施用了最高階的法障,重重阻礙著觀穹眼的透徹力,即便集羅玄與顧銘君二神之力,也遲遲無法找出真正的鼎沸魔都所在,只得一晚一晚耗在每座魔城之中,大海撈針般地徒然尋找。
聶小鳳在羅玄胸前“嗝”了一聲,噴出好大一股檀香味,自己被這麼一燻,立馬又掉頭捂著嘴咳嗽起來,眾人齊刷刷扭頭看她一眼,同時“哎”了一聲,繼續原地不動,坐等消化。
遠方的地平線上忽然湧起一片黑壓壓的漫長煙塵,吞天覆地般地朝亂石灘處迅速逼來,乾祐起身定睛一看,吃驚道:
“不好,很多軍隊正向這裡奔來,我們恐怕降落的不是時候!”
眾人慌忙站起,卻聞身後又響起了驚天動地的鑼鼓聲,回頭一看,只見另一片遮日蔽月的鎧甲軍隊又從亂石灘後方疾疾湧來,一時間兩大軍隊、數百萬人馬如同兩團交鋒的蝗蟲群般在空曠的美堅大陸上狠狠撞在了一起。
眨眼間,平靜的大陸就變得血光四濺,喧囂震天,不少你追我打計程車兵們向眾人藏身的亂石灘上匆匆爬來,越來越多的兩軍人馬轉戰到此。
亂石灘待不成了。聶小鳳的肚子還在咕咕叫著,就被羅玄拽著手向亂石灘下跑去,顧銘君抱著華歌與兩人並排前行,一行六人一時在遍地廝殺的大軍中左右穿梭,不停躲避著不長眼的兩軍刀槍。
戰士們拼殺的血花像雨點般灑落在眾人周圍,華歌摟住顧銘君的脖子道:
“好多血啊,還不能救他們。。。餉君哥哥,我受不了了,我們快快離開此地吧!”
“不行!帝詣卷再三嚴令我們今後要隱藏身份,不可輕易動用神力,這次宙釋逃往美堅大陸就是因為此地有他的密黨接應,如今兩軍中已有很多人看到了我們,我們只有憑藉人類的力量衝出去,千萬不能再讓人發現端倪!”
乾祐邊跑邊向五人的神識中大聲傳話,羅玄和顧銘君彼此看看,分別抱著聶小鳳和華歌“咻咻”消失在人海之間。
乾祐狠狠一跺腳,只得也拽上氣喘吁吁的丁香舞影,“噗嗤”一聲遁土不見。
遠方的亂石灘上,一騎高頭駿馬遠遠立在巖頂,馬上之人身披黑金鎧甲,兩道精璨的眸光如夜梟般目視著在大軍中憑空消失的一行六人。
火紅的迎春花裹夾著青翠的枝葉已然爬滿了整片亂石灘,仍在向灘下的貧瘠土地上紛紛揚揚地蔓延開去,鎧甲人見狀翻身下馬,鮮紅的戰氅迎著烈烈山風汩汩披開。
他走到頂端的大石前,從巖縫中摘下一朵鮮花,迎風嗅去,目光頓時一顫。
夕陽“噗通”一聲掉進了地平線,巨大的月盤須臾而起,轉眼昇天,瑩白的月亮邊緣逐漸展現出一圈圈厚重的紅暈,將整片美堅大陸照得一片血色悽彤。
鎧甲人看著灘下還在竭力拼殺的百萬兵馬,仰頭向漸成血色的月亮高高舉起了手中的迎春花。
月光照耀下,只見花朵中隱隱瀉出點點金粉色的光屑,數不清的金屑飄在空中繪成了一幅嬰兒的臉龐,嘻哈一笑,迎風消散。
“異胎臨世,開元初花,漠土歸春,大地復生!想不到上古胎神救世的傳說,竟在血魔滿月即將來臨的前夕,降臨了美堅大陸!”
鎧甲人一語言罷,難掩激動地單膝跪去地面,他用大掌遮護起手中的鮮花,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