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玉里從東苑偏角的客房前緩緩起身離開,前去看望豢養在蒼山碧湖中的一百隻小騰蚺。
長夜斕漫,芮蠶姬將玉里送走後,自覺睡不著覺,便一人穿過長長的家灣橋,來到了督帥府中的湖心亭上。
她仰脖望著天幕中高高掛起的下弦月和撒如鬥盤的漫天星,獨自托腮,坐在亭中的石頭桌旁發起了呆。
這十三塊海圖石碑是阮思辰的命根,就算他不是自己轉世的父皇,可阮督帥是一個好人,他保家衛國,仁心遠播,以普天之下的所有百姓安危為己任。
如果今生沒有和玉里相逢,她就是偷就是搶,也會竭盡所能去天山把自己當年的第十三塊仙修課目碑給阮思辰弄回來。可現在玉里和她形影不離,它又曾被穆銀川打成那樣,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玉里跟她去天山冒這個險。
思前想後,正當沮喪懊惱之際,忽聞身後的家灣石橋上傳來了輕緩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正是阮思辰的義子——殷翔。
殷翔是阮系九軍的領旗中將,本是阮思辰手下大員的獨子,後其父戰死疆場,其母殉情,阮思辰隔日便過繼了殷翔,將之視如己出,精心栽培,終成今日之棟樑。
即使入府才短短几天,芮蠶姬也能一眼看出阮家長女阮朝日,對殷翔心意有加,她亦能看出,殷翔對自己倒是頗有興致。
幸虧他不知道她的過去,若是知曉了一切來龍去脈,他將會如何看待她這樣一個曾經粉身碎骨、後又斃殺尊師的女子?
芮蠶姬靜坐不動,殷翔卻在湖心亭外的長橋上止了腳步,他手中拎著兩壺長酒,向芮蠶姬的背影作一個揖,道:
“芮姑娘,可否容在下近前,與姑娘把酒一敘?”
亭中的芮蠶姬點了點頭,殷翔步入亭中,在石桌另一旁穩穩坐下了,伸手遞給芮蠶姬一壺長酒,自己開啟另一壺,飲上兩口,一徑望月,也不說話。
芮蠶姬拔出酒蓋,一股醇香撲鼻而來,確是上乘佳釀。
她師從銀川仙君多年,十三年仙修之歷可抵人間三、五百年武學之修,這一點小酒於她,僅算微雨入田,當下捧起比自己腦袋還大的酒盅,咕咚咕咚,幾口便一飲而盡。
一旁的殷翔見她這般豪飲模樣,初是怔愕,面上隨即露出了笑意。
芮蠶姬放下酒盅,緞袖一抹嘴巴:“好酒!”
“芮姑娘真乃巾幗之傑!我家督帥豪飲起來的模樣,和姑娘倒是十分相似,可惜朝日卻沒有芮姑娘的酒量。”
殷翔雙目凝視芮蠶姬,眸中有兩灣淺淺的月光在跳動。
芮蠶姬微笑低頭:“夜闌人靜,殷將軍怎會來到此處?”
殷翔伸手指了指家灣橋盡頭處的一排平葺廂房:
“在下的臥軒便坐落在此湖之畔,剛才我從臥窗中見得姑娘獨自來到湖心,一時好奇,便拎酒跟了過來,姑娘果然未曾負了殷翔的美意。”
芮蠶姬眼角微微一動:“殷將軍,你說,喚醒翡翠皇師、一統天下,是否是阮督帥一直以來都在致力籌謀之事?”
殷翔一愣,卻道:“姑娘拒絕了便是拒絕了,還是莫要再想那十三塊海圖石碑之事!”
芮蠶姬吃驚地抬頭看他:“難道殷將軍你不想取得石碑,喚醒翡翠皇師麼?”
殷翔雙臂壘上石桌,正色地向她道:“想,一統人寰,位居君主之側,身居萬萬之上!是問天下有哪一個男兒不欲實現這般夢想?可是你說過,你曾經命喪於天山仙君之手,如此一來,我如何再能強迫芮姑娘去做你不願做的事?可是姑娘,我很好奇。。。。”
“你好奇為何一個已死之人,卻能坐在你的面前,和你說話?”
芮蠶姬低聲介面,見殷翔凝重點頭,她起身踱步走到湖心亭旁,腳下看也不看,徑直就踏上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路走到湖心遠處的巨大月盤倒影之中,婠婠轉身。
殷翔靜靜看著立在湖面上的芮蠶姬,那一刻,天地萬物都靜止了下來,整個世界只餘了湖面上那位娉婷俏立、宛若天上來的少女,和她腳下那輪黃暈暈的、剪水般清晰透明的大月亮。
“這世界之大,諸行之玄妙昂藏,遠超人寰眾生的想象。殷將軍,不論你信不信,我芮蠶姬曾為仙身,後被我的師父,山海仙君穆銀川掌斃在天山晚晴峰上,接著我又陰差陽錯地成為了一名神瞾,因而獲得了重生的機會。而如今,我被大神天打回原籍,沒收了神位,又做回了一名需要以五穀雜糧裹腹,應對春夏秋冬的凡夫俗子。這便是為何我雖歷經生死,卻還能站在此處,向你講述我的死亡和重生的原因。”
殷翔沉默片刻,隔著一片湖水遠遠問道:“那仙君穆銀川。。。。我是說你的師父,他為何要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