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許回到家,已是這天的晚上。
她自己的家。
上樓時,她一眼瞥見不遠處停著輛不起眼的轎車,車上兩個人影,沒半點動靜。他們約莫是怕她尷尬,安靜守著。她也不想和他們打招呼。
尤明許已經很久沒回來住了。推開門,聞到灰塵積累的味道。而她手裡,只有個簡單的行李提袋。
她把提袋丟在地上,倒在沙發裡,閉眼靠了好一會兒,起身去打掃衛生。
房子整潔,面積不大,很快就草草收拾一通,她又看了眼殷逢那個空蕩蕩的房間,最後回到臥室,倒在床上。
窗簾半掩,黯淡無光,一室清冷。
她忽然就想,殷逢現在在幹什麼?他也在想她嗎?是否還在痛不欲生?貴州的事,他到底記起了多少?
他應該已經很清楚,自己將會面臨什麼樣的麻煩。
他會怎麼做?他將何去何從?
他,真的是懲罰者的建立者嗎?
殷逢,你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
你還看得見阿許嗎?
那是山間的一幢屋子,處於湘城與株洲的邊界。因為前面一座山,就是旅遊風景區。這幢房子藏在這裡,有人入住,反而不引起旁人注意。
屋子是全木修築的,像個結實的城堡,也像個牢籠。門口有一段鋪著防潮木板的路,連線著一片小池塘。周圍樹木茂密,雜草叢生。池塘裡新荷初長,如同有人掬了滿懷的綠意,送到房屋的主人跟前。
這房子,是塗鴉剛回國時置辦的。那時候,他身上還揹著事,但依然幻想著某天無債一身輕,來這世外桃源,像個野人似的過一輩子。後來坐了牢,又跟了殷逢,房子就丟在這裡。沒想到今天,卻用上了。
從昨天半夜到今天,換車又換牌,換了無數交通工具,花錢請人分散警察注意力,篡改路上監控錄影……直至中午過後,他們才安安生生感到這裡。
殷逢在逃亡的路上就醒了,一直沉默,也沒有阻止他們的行為。
而從中午到現在,殷逢就一直坐在房間裡,沒有出來,更沒有和誰說過一個字。中飯陳楓端進去了,到飯後去取餐盒,發現根本沒動。陳楓也沒吭聲,退了出來。
初夏的陽光,已有些烈了。
幾個人坐在樹蔭下,各自發呆。
冠軍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甚至還嬉皮笑臉地,不時逗弄小燕一下。小燕心裡堆著塊巨大的石頭,根本不想理他,卻又招架不住,兩人沒多久又打起來。
塗鴉悶悶地抽著煙,身體看起來像一座沉悶的山。這種時候,連冠軍都不敢惹他。
陳楓也抽菸,身上的襯衫西褲早已皺巴巴,髒得不像樣子。他盯著水面後的遠方,眼裡陰沉沉的。
聽到冠軍和小燕又在鬧,塗鴉心頭火氣,菸頭摔在地上,吼道:“夠了!當不存在就真的能不存在嗎?接下來我們到底要怎麼辦?殷老師怎麼辦?”
大家都是一靜。
冠軍最先冷冷道:“有什麼可氣惱的?殷老師是警察那邊的,我們就是警察那邊的。他是懲罰者,我們就是懲罰者。殺人而已,被殺而已。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陳楓罵道:“你閉嘴!殷老師怎麼可能是懲罰者?他帶著我們和警察,幹掉了多少懲罰者,還差點被親哥弄死!懲罰者組織,怎麼可能是他建立的?”
冠軍幾乎是立刻說:“那你怎麼說,看見了他和蘇子懿,囚禁了李明棣?這件事,他不是也想不起來嗎?”
陳楓痛苦地伸手抓著頭髮,他多希望自己根本沒看到那一幕。可是,就算他沒看到,還有什麼差別嗎?昨晚殷老師已經對李明棣動手,還親口承認……
一直沉默的小燕,忽然開口:“如果他確實是懲罰者,只是自己忘記了呢?以為自己是正義的?”
大家都沉默下來。
小燕那白淨的臉緊緊繃著,接著說道:“有的時候,人如果經歷了很強烈的刺激,是會忘掉一些事的。譬如我……到現在也記不清,父母被殺那個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又做了什麼。如果殷老師只是忘了,殷塵他們就會逼不得已和殷老師對抗,甚至有可能……他們傷害殷老師,卻不致命,只是為了保護殷老師的身份呢?”
幾個人聽得臉色一變,卻誰也說不出反駁的理由。
塗鴉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低聲說:“你們明明都聽到了,他說自己就是懲罰者。”
陳楓走進屋子,看到殷逢靠在張藤椅裡,望著窗外。他還穿著昨晚的衣服,一路沾了不少泥跡,而他恍然未覺,神色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