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安慶府的張世傑、無為軍的劉師勇、和州的許文德等人都發來了奏報,眾口一辭地指責韃子背信棄義,意欲挑起事端,如此看來,那一紙和議真的能束縛元人?兩個都是精明過人的老宦,哪裡會不瞭解,不過是抱著萬一的想法而已。
李庭芝動不得啊,若是韃子無意南下,他的所作所為也就是遇事不明、排程失策而已。若是韃子真的不顧和約發動了戰爭,江淮防線一旦崩潰,元人打進了兩浙甚至兵臨京師城下,政事堂就要為今日的決定負責,到了那個時候,他們負得起責任麼?
當然,他這麼做,已經走上了孤注一擲的道路,就算是最後元人真如他所說的開戰了,而他又守住了建康一線,最後是個什麼結果?高勳厚爵回家養老而已,這麼簡單的推論,李庭芝會不知道,兩人當然不會相信,那麼問題來了,他圖得又是什麼。
“賈師憲死了,還沒有出福建路,這是金明從泉州城發回的,兇手已經被他捉拿,發在軍前效力,此人是會稽縣的一個縣尉,自稱是出於公心。”王熵邊說邊唏噓不已,他倒不是可憐賈某人,不過一朝權相落得如此下場,總會有些感慨。
“平章是說,此事沒那麼簡單?”留夢炎聽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輕輕地用手指了指左邊,王熵沒有任何表示,不過眼神裡已經透露了一切,李庭芝會不會有什麼兔死狐悲之意?陳與權打算做到哪一步,那就只當事人才會知道了。
在他們看來,一年之內就會見分曉的事,沒有必要為此大動肝火,元人來也好不來也罷,他們該做的都做了,做不到的也只能是無可奈何,畢竟誰都不是賈似道那樣的權相,什麼樣的人都敢下手。
“人放在哪裡?”王熵想了想,竟然沒記起裡面提沒提到。
“一個島上,走馬的訊息說,人是坐船走的,海船。”留夢炎翻翻呈報說道,李庭芝的奏章裡說得是安置於海外一個孤島上,看來走馬的訊息沒有錯。
王熵點點頭沒有言語,人還活著就好,萬一被人追究也能有個遮掩,若真的是全都處置了,無論什麼樣的功勞都是抵不了的,御史們的上書就能淹了它,眾口爍金到時候全身而退都只能是個奢望了,王熵並不想他落到那個下場。
留夢炎卻想得更多一些,要一次運走那麼多人,海船的數目肯定不少,聯想到前些日子的海司大閱,他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這兩件事說不定就有著什麼牽扯,要知道,瓊海也是一個島。
“張狂!”
“跋扈!”
陳宜中的人還沒有進門,聲音就傳入了房中,伴隨而來的是他怒氣衝衝的身影,王熵同留夢炎看到他少有的失態模樣,前者愕然不已,後者卻是轉頭掩笑,不過那背影一聳一聳地,如何掩飾得住?
“留相,你還笑得出,這是樞府方才收到的揚州急遞,平章,你們都看看,然後再笑得出來,陳某就服了。”陳宜中將手中的一封文書扔到了几上,口中呼呼地直喘氣,可見這文書對他的刺激有多大。
“與權,稍安勿燥,你是一國宰輔。”王熵輕輕點了一句,就拿起文書放到近前,他眼神有些不濟了,看得很是吃力,然而直到看完,也沒有表現出多少情緒,倒讓留夢炎有些好奇,裡面倒寫了些什麼?
“淮東大雨,道路不行,各處鹽稅上繳緩慢,肯請寬宥一二?”留夢炎接過來一邊看一邊讀著,他一時間還沒有想到這種事情怎麼會引起陳宜中的失態,王熵卻是明白了,他的手放在之前的那兩份奏報上,輕輕地敲了兩下。
“那邊下了雨嗎?”留夢炎出聲問道。
“下了,不過若是留相有興致,出外遊興都無須打傘,江南煙雨、秋風落葉,或許會得一首好詩詞也不一定。”可能是不忿他之前的笑意,陳宜中不由得出口諷刺了一句。
王熵用眼神制止了留夢炎,不過是一點小誤會,一旦起了口舌之爭,就會鬧得滿朝皆知,他並不希望看到,特別是眼下這個時節。
“你懷疑這是出自李祥甫的授意?”王熵直接點出了他心中所想,陳宜中現在最著緊的就是錢,沒有錢他就完不成加強京師防務的重任,故此才會那麼著急。
陳宜中重重地點了下頭,讓他生氣的不光是鹽稅收入可能會延緩,而是李庭芝的態度!他心裡所想的是:“你TM就不能編個靠譜點的理由,這麼敷衍了事,真當別人是傻子麼。”
此時的兩淮鹽務還達不到後世明清之時的盛期,因為現在的兩淮都處在前線,沒有辦法進行大規模地作業,否則萬一有了戰事,要麼就會被破壞殆盡,要麼就是便宜了敵人,但這也並不是說鹽稅就不重要。
這筆收入,在他的預算裡,早就被劃分得乾乾淨淨,如果收不上來,那些計劃就全被打亂了。陳宜中到這裡來,將事情誇大一些,就是為了尋求二人的支援,畢竟他的資歷還不如人家,光憑一個相位是無法壓服的。
“與權打算如何做?”王熵沒有再去求證什麼,單刀直入地問了一句。
“以官家的名義下旨申斥。”陳宜中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王熵在心裡暗歎,這人是真急壞了。
“申斥他什麼?道路失修還是貪墨了公款。”留夢炎冷冷地插了一句,且不說這樣的申斥有沒有作用,光是理由就很拿得出,畢竟人家都有了明面上的解釋,你若是不信,也只能派人下去查,有了實據才能下結論,否則就是壞了規矩。
不得不說,他已經接近了李庭芝的真實意圖,像他們這種相公級別的爭鬥,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事。官家還沒成年,太皇太后又只會平衡之術,想要扳倒一個手握重兵的文臣,光是明面上的交鋒就得數個回合,一年兩年都未見得有結果,所以李庭芝才會顯得有恃無恐。
“揚州倉司是他的人麼?”王熵看了一眼奏報上的名字,心裡沒有任何印象,他不由得望向留夢炎,這人的記憶極好,素有神童的美譽,果然後者略想了想,肯定地點了一下頭。
倉司是“提舉常平茶鹽司”的簡稱,在一路中專管常平倉和茶鹽之利,以李庭芝手裡的人才之厚,推舉幾個自己人是應有之義,淮東各州縣大都是他的舊屬,揚州做為本營,當然也不會例外。
“那就行文申斥此人,讓他上書自辯,然後再找御史彈劾,漢輔這件事你來做。”王熵馬上就有了決斷,此言一出,房裡的兩個相公都細想了一下,不得不說,薑還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