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聲音不高,卻沉沉入耳:“哀家疼你,卻也不能不教導你。皇后,你失之急切了。”
皇后身上一凜,只覺得後頸裡一涼,分明是有冷汗逼迫而出。這可是冬日啊,滴水成冰的冬日,她居然沁出了汗珠。她只得道:“臣妾恭聽皇額娘教誨。”
“你要節儉,哀家只有誇你,不能指摘你。可是皇后,你厲行節儉是不錯,但也要顧著後宮和皇上的顏面。康雍盛世近乎百年,國庫豐盈,百姓安居樂業。年節下命婦大臣們朝見的時候,不能看著他們心目中住在紫禁城裡的高高在上的妃嬪主子們穿得還不如他們。臣民對咱們可以敬畏,可以崇拜,卻不能有一絲輕慢之心。就譬如廟裡的菩薩,沒了金身,沒了紫檀座,百姓們還能虔誠拜下去麼?他們只會說,寒酸,太寒酸。”
皇后滿頭冷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太后繼續道:“再者皇上膝下才這幾個皇子,正是要開枝散葉為皇家綿延子嗣傳承萬代的時候,你讓嬪妃們一個個打扮得跟剛入關的女人似的,你讓皇帝願意睜開眼看誰?女人的心思不落在打扮自己上,自然就只盯著別人去了,後宮裡也不安寧起來。因小失大,皇后,你實在太不上算!”
皇帝見太后的口吻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而皇后早已面紅耳赤,少不得賠笑說:“皇額娘教訓得是,皇后有皇額娘這般耳提面命,應當不會再有差錯了。”
太后微笑道:“皇后聰明賢惠,自然是一點就通。可是皇后,你知道你眼下最要緊的是什麼?”
皇后已經無力去想,只道:“請皇額娘指教。”
“你膝下已經有了一個公主和一個皇子。但,這是不夠的。你還年輕,又是中宮,應該讓後宮多些嫡出的孩子,把他們好好撫養長大。你駕馭嬪妃,怎麼樣都不為過,但有一點,那就是六宮平靜,讓皇上無後顧之憂。其餘的事,放在中宮都算不得什麼頂天的大事。”
皇帝道:“那麼六宮的事……”
太后沉吟著看了皇帝一眼,慢慢捻著佛珠不語。太后的眼眸明明寧和如水,皇帝卻覺得那眼神猶如一束強光,徹頭徹尾地照進了自己心裡。他明白了太后的意思,斟酌著道:“那麼六宮的事,由皇后關照著,每逢旬日,再揀要緊的請示皇額娘,如何?”
太后笑著理了理衣襟上的玉墜子流蘇:“皇上的意思,自然是好的。只是慈寧宮清靜慣了,皇上不肯讓哀家清閒了麼?”
皇后立刻明白,恭聲道:“是臣妾有不足之處,還請皇額娘多多教導。”
太后笑了一聲:“好吧。那就如皇帝和皇后所願,哀家就勞動勞動這副老骨頭吧。”她瞥了皇后一眼,“至於你所行的節儉之策,內務府那邊還是照舊,不許奢靡。嬪妃的日常所用也是如常,至於穿著打扮,告訴她們,上用的東西照樣可以用,但不許多。一季只許用一次就是了。”
皇后答應著,又聽了太后幾句吩咐,方才隨著皇帝告退了。
福姑姑見皇后與皇帝出去,方才為太后點上一支水煙,道:“太后苦心經營,終於見效了。”
太后長嘆一聲:“你是覺得哀家不該爭這些?”
福珈低首道:“太后思慮周全,奴婢不敢揣測。”
太后舉著烏金煙管沉沉磕了幾下:“哀家若是不費這點心思,慈寧宮除了點卯似的來請個安,哀家也要成了無人理會的老廢物了。哀家成了老廢物不要緊,哀家還有一位親生的柔淑公主,若不靠著哀家,來日和哀家的端淑公主一樣被指婚去了準噶爾這樣的偏遠之地,哀家卻連個置喙之地也沒有了。而且皇后母家的富察氏,原是滿洲八大姓之一,皇后又好強,一旦成了大氣候,如何還有哀家的立足之地呢?”
福珈感嘆道:“素日皇后雖也常來,但奴婢看她今日這個神情,方是真正服氣了。奴婢冷眼瞧著今日來請安的嬪妃,嫻妃彷彿比往日得意多了,想是皇上又寵愛了。”
太后微微一笑:“上回咱們用的人用的心思,不就為了這個麼?慧貴妃好駕馭,嫻妃卻是個有氣性的。有她在那兒得皇上的歡心,皇后才沒工夫盯著中宮的權柄,咱們才騰得出手去!”
福珈會心一笑:“那也因為,太后挑了個可意的人兒,才做得成太后的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