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甄福根的穿針引線下,甄家莊全村幾十戶人家,終於認出了這個大小便聰明的鐵蛋兒。甄家莊村民民風淳樸,提起這個曾經村裡飛出去的金鳳凰,總是一臉的驕傲,即便現在落魄了,淳樸善良的村民依然沒有心底哪怕腹誹一句。
當天村裡上了年歲的老人都來了,甄德邦滿臉激動地向儲秀和甄蒙兩口子挨個介紹。
“這位是福榮叔,蒙兒、瑾兒,恁倆得叫福榮爺爺!”
儲秀連忙帶著甄蒙和蘇瑾躬身行禮,甄福榮笑著扶起三人。
“這位是周先生,俺的啟蒙老師!當年就是周先生力排眾議,說服咱爹讓俺去讀書,這才有了咱這一家!”
三人又是躬身一禮,這位極具儒雅氣質的教書先生周自升微微撫須,笑容慈祥。
“這位是祥嬸,當年俺也沒少去祥嬸家蹭飯吃!”
這位頭髮花白的祥嬸一臉笑意地看著甄德邦一家,就像看著自己的子侄一般,她慈祥地拉著儲秀的手說:“這鐵蛋兒啊,小時候調皮搗蛋,就跟個頑皮的小泥猴一樣,還老往俺懷裡鑽,說要吃奶哩!後來長大了,有出息了,也娶了恁這麼個漂亮媳婦,生出個同樣漂亮的兒子,俺看著就高興!”
說著,退下了手腕上一隻成色一般的翠玉鐲子,放到儲秀手中:“鐵蛋兒他娘走得早,他爹自己拉扯著他長大,不容易,俺家小子也沒有福氣長大娶妻,從小俺就把鐵蛋兒當成自己兒子看,現在兒媳婦上門了,說啥也要替鐵蛋兒他娘送個見面禮,俺不是啥大富大貴人家,閨女你千萬別嫌棄!”
一番話說完,儲秀拿著那隻手鐲,收下也不是,拒絕也不是,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求助地看向甄德邦。
甄德邦想起小時候祥嬸對自己真如親兒子一般疼愛,眼眶微紅,對儲秀說:“娘子,收下吧,祥嬸就跟咱娘一樣。”
儲秀這才收下鐲子,小心翼翼地戴到手腕上,蒼白的手鐲上飄著一點寒酸的綠意,更襯得儲秀手腕肌膚賽雪,祥嬸偷偷擦了擦眼角,欣慰地笑道:“真好看!”
甄福根走上前來,大聲對眾人說:“鐵蛋兒回鄉,這是咱村的大事,俺先宣告一點,關於鐵蛋兒回來的訊息,不要向外人提起!大家都回去準備準備,今天村裡開席,就當給鐵蛋兒和鐵蛋兒的孩兒補上婚禮了!”
一眾頭髮花白的老人轟然允諾,各自回家準備去了。
甄德邦連忙就要出聲阻止,可甄福根拉住他,語重心長地說道:“鐵蛋兒啊,咱們甄家莊從老祖宗傳下來到今天,經歷的天災人禍也不在少數了,就是靠著鄰里之間親如一家人,才能熬過洪水兵災,村裡誰家娶媳婦,整個村都會當成自己家的事來操辦,這是咱甄家莊的傳統,恁也不能閒著,把院子和外邊空地拾掇一下,架幾個地鍋,恁可別說忘了地鍋咋架啊!”
甄德邦憨笑著撓了撓頭:“哪能忘呢!福根叔你就瞧好吧,保證俺架的地鍋讓恁挑不出一點毛病!”
就在這時,一道蒼老的聲音從門口方向傳來:“是福生家的娃回來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耄耋老者在一箇中年人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
甄福根與甄德邦都是一驚,連忙迎上前去。
甄福根攙住老人另一側的手臂,微微彎腰輕聲道:“康叔,恁咋來了?”
甄德邦則連忙招手示意家裡人都迎上前,他快步走到老人身前,屈膝就要跪下。
老人卻伸手攔住了他,動作快如閃電,完全不像一個年近百歲行將就木的老年人。
只聽老人啞著聲音說道:“小鐵蛋兒,是小鐵蛋兒嗎?”
甄德邦看著老人已經完全泛白的眼珠,不知怎的,心裡忽然湧上了莫大的委屈,他嘴唇顫抖片刻,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康爺爺!是俺!俺是小鐵蛋兒啊!”
甄德邦一生為官,雖然外人都說他粗俗不堪,但只有親近他的人才知道,這位曾經權勢滔天的王朝左相,其實是個心思細膩敏感的人。
潰堤一案,他被人陷害,揹負上了數萬條人命的罪名,被罷免官職後,為了一家人的生計,甘願給人下跪,只為求一份倒泔水的活計,一家人落魄到住橋洞,吃剩飯,如此天大的委屈,他都不曾自怨自艾過,而如今,看著眼前垂垂老矣的老人,甄德邦長久以來的委屈終於忍耐不住,一股腦地爆發了出來。
他哭得傷心,哭得痛快,身後的儲秀等人從未見過甄德邦如此委屈,心有所感,也跟著紅了眼眶。
老人抬起乾枯的手掌輕輕撫摸著甄德邦的頭,就像是安慰自家小孫子的慈祥爺爺,他輕輕說道:“小鐵蛋兒,這麼多年,你受委屈了,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甄德邦哭得更大聲了。
在場眾人無不心有慼慼焉。
許久之後,甄德邦發洩完心中委屈,伸手抹去鼻涕眼淚,這才甕聲甕氣地問道:“康爺爺,恁這些年還好嗎?”
老人咧嘴一笑,語氣自豪地說道:“除了眼睛不好使,其他都好,能吃能睡,能餵豬放羊,還能放翻幾個大小夥子哩!”
甄德邦使勁吸了吸鼻子,回身招呼儲秀三人上前,介紹到:“這位是康爺爺,康爺爺,這是俺媳婦,叫儲秀,這是俺娃,叫甄蒙,還有俺兒媳婦,叫蘇瑾,蒙兒、瑾兒,叫太爺爺!”
老人雖然眼睛看不見,但還是能精準地找到每個人所在的方位,跟著甄德邦的介紹逐一點頭微笑。
甄蒙和蘇瑾乖巧地問候:“太爺爺好!”
老人笑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兒地點頭:“好!好!小鐵蛋兒啊,恁這是後繼有人啊!真好!”
甄蒙開口說道:“太爺爺,咱們別站在門口說話了,快到屋裡來!”
甄德邦這才醒悟過來:“對對對,康爺爺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