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
閻冬並不喜歡這個鎮子,相反,他很想逃離這個鎮子,這個念頭隨著年歲的增長愈演愈烈。
“冬天的時候,松花江會結冰,從這邊可以走到江對岸,第一次走在冰上我害怕冰面開裂,只走了三分之一就跑回去了,第二次我走到了江中心,我看到了江對面,白雪皚皚,跟這邊沒什麼不同。第三次我踏上了對岸,與中心看到的並沒什麼區別,這條江像是一條對稱軸,完全一模一樣。”
“從那之後我就明白了,努力到達的對岸也有可能是荒蕪一片,這世上沒有我想要的淨土。”
這個鎮子在閻冬看來一無是處,就算人很好,但這裡藏著的惡依舊無處不在,它們隱藏在角落裡,時不時伸出觸手,只要你稍不注意就會被拉入深淵。
而這惡一旦糾纏上你,不會顧及你的求饒與哀嚎,如果你聲嘶力竭地質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也只會說一句生活所迫。
可憐的人啊,一步步把自己逼成了可恨的人。
“沈鳩,我不回沈家不是因為別的,我不在乎我的位置有沒有別人頂替,我也不在乎我的父母將本該屬於我的投注給了誰。只是因為我知道,江對岸未必繁華,我未必是他們心心念唸的兒子。”
閻冬話音剛落,沈鳩就想明白了一切,為什麼沈家對閻冬的態度模稜兩可,這看似縱容的行為下其實是毫無憐惜的不作為。
連他來到這裡的第一印象都是厭惡與不耐,倘若沈父沈母真的那麼歡喜閻冬回歸,怎麼會由得閻冬在這裡。
就算是要考驗,大可將其帶到別的地方去,留在這裡,只是留在這裡。
他們真的想讓閻冬回去嗎?
沈鳩不由得將百川行的話跟病房裡閻淮如瘋癲的話語放在一起,如果閻冬的存在是閻淮如告訴沈家的,如果閻淮如是閻冬的小姨,那有沒有一種可能,閻淮如以為是她告訴了沈家,沈家才知道閻冬的存在,其實並不是,而是沈家一直都知道閻冬在閻淮如這裡。
新的疑問産生,閻冬知道閻淮如是自己的小姨嗎?
“閻冬,你……”看著閻冬頹喪的模樣,沈鳩將疑問嚥了回去,“這世上總有些人是矛盾的,有的人對自己長大的地方充滿了眷戀,有的人卻在成年後再也沒回來過。”
“你跟張青聊過了,他跟你說過成旭的事情了吧。”
閻冬一個姿勢坐久了,他靠在後面的墊子上,屈起一條腿,另一條腿朝外伸直,由於空間太小,他的小腿晃蕩在外面,“成旭是我兒時唯一的朋友,但這從來不代表他在我這兒有特殊性。”
說這話的時候,閻冬直勾勾地看著沈鳩,沈鳩沒來由地發虛,撐在毯子上的手掌不由得握成了拳,“以前我覺得我是隨了厲正海,薄情冷心,因為我媽不喜歡我這個樣子,所以我學著笑,學著對旁人好,學著做一個陽光男孩。”
這確實是閻冬給別人的印象,如果沈鳩跟他的第一次見面是市集那次,大概也會覺得閻冬是個陽光男孩,可是他們的初見是那次沒有演練過的偶遇。
即便那天的天已經黑得不像話,即便那天的路燈也不是很明亮,但沈鳩還是看見了閻冬臉上的譏諷與不耐,所以沈鳩才會僅憑那個瞬間覺得閻冬是個騙子。
就算後來對閻冬改觀了些,但對閻冬的第一印象他從未變過。
可沈鳩從未覺得這哪裡不好,討厭在他的人生裡是個奢侈的情緒,如果他能正大光明地表現出來,那大概他的人生中有三分之二的時間裡,臉上都會是厭惡的表情。
沈鳩的沉默讓閻冬心癢難耐,他從未在別人面前如此剖析自己,與其說這是自己許下的願望,不如說是自我淩遲。
閻冬實在難以接受不坦誠,不坦誠就意味著欺騙,如果一段感情的開始是欺騙,那終究會變成閻淮如與厲正海這樣的下場。
他不想用什麼裝乖的手段哄騙沈鳩,他知道自己只要撒嬌,沈鳩沒道理會不答應他,更何況沈鳩身上還有沈母對他的約法三章。
可他不想,他想坦誠無保留地認識沈鳩。
好的,壞的,高尚的,卑劣的,全都交給沈鳩。
今天過後,由沈鳩定奪他們今後的走向。
許是沈鳩沉默得太久,讓閻冬不再等待他的答案,他自顧自地開了口,將他目前人生中最難過的事情說完。
閻冬跟張青和好後,最不開心的人當屬成旭,成旭的不開心已經嚴重影響到了三個人的友誼,某次出行,閻冬抓到成旭給張青的水杯裡下小料的現行。
閻冬的嚴厲模樣並沒有嚇到成旭,成旭依舊嘻嘻哈哈地來攬閻冬的胳膊,在被閻冬推開摔倒在水泥地上,他不可置信地仰視著閻冬,那眼神似乎在控訴閻冬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你過火了,成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