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城西的白虎幫總壇,忠義堂內,雖是一介女流,卻靠著比尋常男兒更加狠辣的手段與堅韌的心性登上幫主之位,並將白虎幫上下所有人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幫主馬摧花腰挎長刀,端著三炷香,朝著立於正中央,一手持大刀,一手扶美髯的紅臉神像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後,這才上前一步,鄭重其事地將手中長香插在了香爐中。
整個動作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但十分緩慢,連帶著堂內堂外的氣氛也變得莊嚴肅穆了起來,所有人都在朝著最裡面的幫主大人行注目禮,沒有發出一點額外的動靜。
做完了這一切後,馬摧花方才轉過身,一手扶刀,朝外大踏步地走出,豪放之態,全然不輸男子,立於臺階上,望著院子裡站著的手下幫眾,馬摧花表情嚴肅,一一掃過了眾人的眼睛,幫眾們也隨之依次低下頭去,朝著自家幫主深深鞠躬,恭恭敬敬地抱拳大吼道:“幫主大人神功蓋世,武運隆昌!”
馬摧花微微頷首,顯然心中對這一幕十分滿意,隨即朗聲吩咐道:“孩兒們!接下來這段時間,多多注意城中的動向,有任何情況,隨時向我稟報!”
眾人齊齊應聲道:“是!幫主!”
馬摧花揮揮手,眾人隨之散去,各去忙自己的事了。
這聚集齊幫中大大小小的頭目,每日一次的例行祭神,乃是她繼任幫主之位後,方才特意添上的。
與主體幾乎完全由本地漁民們所組成的巨鯨幫不同,白虎幫從一開始便只是以利誘之,靠著收黑錢,開設賭坊妓館等等手段,看似滾起來了不小的勢力,可實際上人心還是散的。
故而她在上位之後,才會選擇以這種方式,立起新規矩,不但賞罰分明,從不偏頗,並且處處以道義為先,不厭其煩地重複著同樣的事,藉此來團結幫內上下,並且這一做就堅持了整整十年,如此才贏得了整個幫派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擁護,才能讓這白虎幫立於清源郡多年而不倒,甚至成為與黃家林家這等豪族並列的頭等大勢力。
而這,既是她自身手段與智慧的體現,也是身為一個女人,要想不靠男子便在這江湖上立足,所不得已而為之的事。
待得手下幫眾依次散去,馬摧花也轉過身,走回了忠義堂內,只是這次,她的腳步卻並無先前的豪氣,而顯得遲緩了許多。
馬摧花慢慢地坐在了位於神像下面的主位上,一手扶額,手肘擱在扶手上,默默地揉捏著眉心。
也唯有在這種私下獨處的時候,她才會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原屬於女子的柔弱,若在平時,面對外人,她是既不願,也不敢將自己的脆弱露出的,因為一旦真的那麼做了,也就代表她進入了死亡的倒計時。
沒有人不覬覦王位,他們之所以不付諸行動,只是因為不敢而已,可一旦看見了王的脆弱,那些原本沉寂的心思,便會立馬死灰復燃,這就是王的宿命。
外界關於她的許多傳聞,半真半假,多有添油加醋之說,但在大體上卻無太多差別,譬如她當年的確是被負心漢所拋棄,但臉上這道極顯眼的疤痕卻不是她人劃的,而是她自己用刀劃出來的,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時刻提醒自己,靠男人,這輩子都無法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
而後她加入白虎幫,老幫主一開始也的確是想幫她的,她也曾十分感激,滿心以為自己終於在這個險惡的人間找到了真正可以託付的依靠,只可惜,她發現這不過又是一場精心炮製的騙局罷了。
連受打擊,徹底心死的她,終於在自身坎坷的命運中找到了明確的方向,那就是真正成為自己的主人,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也正是靠著這種超乎尋常的覺悟,她終於殺死了老幫主,剷除了舊親信,並且成功登上了幫主之位,可當她真坐上了這個位置後,卻又忽然發現,其實很多事,打從一開始,就沒變過。
人生很多時候,不過是從一座囚牢裡走出來,再進到另外一座囚牢裡去罷了,裡裡外外,一層又一層,其實毫無差別,不,應該說反倒變得更可怕了,因為進到一座新囚牢,那麼一切就又得從頭開始。
幾番掙扎之後,她也已經遲暮,再沒有年輕時的衝勁,這種感覺讓她感到恐懼,乃至於極端的厭惡,所以她才會故意整日面露兇狠之態,處處與敵人針鋒相對,毫不退讓,既是想靠這種壓力來不斷地鞭策自己,也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就好像炸毛的小貓一樣。
可如今,她卻不得不承認,她的的確確是老了,老得已經開始思考,如果當初自己心甘情願地當一個不需要有自己思想的小女人,是不是會更好一些,最起碼能有個依靠,會有人告訴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無需擔心明天,也無需在乎問題,因為天塌下來,永遠有高個子頂著。
這一路走來,自己得到了很多,可也失去了太多,臨到五十,孑然一身,不但無依無靠,甚至還得時刻去思考該如何繼續維持白虎幫,維持自己的地位。
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