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庵的二樓,死一般的寂靜,忽然間,一身淡黃長裙的黃花咧開嘴笑了起來,她的笑聲極為滲人,比鴉鳴沙啞,比鬼哭淒厲,若是夜裡被人聽見了,只怕能將人嚇得當場癱倒在地。
倒在牆邊的魔羅渾身是血,肚子上有一個巨大的破洞,連腸子也在斷裂後一併流出,花花綠綠的一大灘落在地上,他卻好似感受不到疼痛一樣,只是低著頭看著。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機會欣賞到自己的內在,對吧?”
下一刻,大門開啟,公輸恨揹著一個巨大的鐵桶邁步走了進來,一伸手,開啟了鐵桶的蓋子,霎時間,一股濃郁的藥香味便瀰漫了整個房間,公輸恨朝內一伸手,道:“大人,我扶您進去吧。”
魔羅擺了擺手,滿不在乎地道:“放心,我最起碼還要再過一刻鐘才會死,先讓我多感受一會兒這久違的痛苦,它會使我更加清醒。你們說,我到底是哪裡弄錯了呢?”
黃花邁著優雅的,與她那慘淡的面容極不相稱的小碎步,輕盈地落在李輕塵先前所坐的位置上,伸出手,撫摸著尚帶著餘溫的坐墊,柔聲道:“看來,這把刀不屬於你。”
魔羅靠著牆,偏過頭來,自信滿滿地道:“不,他是我的刀,總有一天他會明白的,其實他和我,都是一類人,他不過就是......”
話未說完,魔羅忽然閉嘴不言,低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露出了一絲瞭然的笑意。
他揚起頭,向公輸恨伸出手,道:“抱我進去吧,我已經想明白了,他只是還有太多的羈絆沒有斬除,而這,就需要我來親手幫他抹去才行,人啊,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永遠不會絕望,而如果沒能體會到最深層次的絕望,他就不會真正地靠近我。”
黃花的手忽然一停,她輕聲呢喃道:“你知道嗎,其實有些時候,我也很想那麼做。”
魔羅被公輸恨俯身抱起,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指著自己肚子上的破洞道:“那趁現在,你要不要也來上一拳?不過我不擔保你與他在我這是同樣的待遇。”
抖落滿手的血跡,迅速離開了平康坊後,李輕塵站在已無多少人煙的街頭,又使勁地晃了晃腦袋,試圖將那些莫名其妙的念頭全部丟掉,直到他走回了長安鎮武司,看到那個正蹲在門口發著呆的少女,李輕塵的臉上才終於多出了一絲溫暖的笑意。
自己還有朋友,有兄弟,一切都不至於如那個人所言一樣變得糟糕,只要自己修為足夠,有他們在,自己就絕不可能再次墮落,因為那樣的話,他對不起身邊的人,至於那個瘋子,算了吧,他已經死了。
李輕塵邁步走上前,笑嘻嘻地問道:“在做什麼?”
少女頭也不抬。
“賞月而已。”
夜色下,靜謐的月華如水一般落在了演武場中,盤膝而坐的兩人身上,好似為這二人披上了一層半透明的銀色羽衣,襯托得他們愈加不似人間人物,而似那天宮謫仙,飄逸出塵。
以神相合,用一種極其玄乎,不可言說的方式在彼此砥礪著劍道的兩人,幾乎是同時睜開了眼睛,裴旻長舒了一口氣後,輕聲道:“觀白日那一戰,對我裨益頗多,多謝了。”
裴旻口中的“那一戰”,自然指的是白天沈劍心與渝州故人的那一戰,當時他完全沉浸在了太玄劍經的意象之中,出劍隨心所欲,卻招招後發制人,劍道氣象恢弘,連臺上一眾宗師級的高手們也歎為觀止。
沈劍心聞言,有些羞赧。
“裴大人這是哪裡的話,相識以來,您教授我極多,如果沒有您,我也不會有今天的境界,所以是我該謝您才對。”
裴旻微微一笑,身子紋絲不動,但放置在地上的長劍卻是瞬間出鞘,於半空中劃出了一個漂亮的弧形,頭頂上那本為無形之物的月華頓時被一分為二,隱約間,空中似有風雷聲響,短時間內,那些明媚的月光竟不能落於此地!
劍術通神,可斬春雷,絕非虛言。
沈劍心見狀,亦是由衷地感慨道:“裴大人的劍術,真是每次看來都讓我自嘆弗如,我不如您遠矣。”
“鏗!”
一道清脆如玉石碰撞的劍鳴聲響起,長劍瞬間回鞘,裴旻也隨之站起身來,道:“以氣御劍與以念御劍之間,風景自然有大不同,等你到了三品,這種事也能做到,倒是不必過於著急,不過我曾告訴過你,太玄劍經只有半部,只能支撐你修行到三品大成,再之後,就需要你自己去尋找下半部劍經了。”
沈劍心亦站起身來,聞聽此言,頓時搖了搖頭,語氣中帶有一種強烈的自信與喜悅。
“我已經明白了,太玄劍經根本就沒有下半部!”
裴旻輕輕一挑眉,眼中似有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