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百里風間才踏出屏風一步,一聲不滿的尖叫先囂張而至,摔筷子聲接踵而來。
斜睨著他,微帶稚氣的臉龐上是少女特有的任性,軟糯的嗓音中含著不耐煩:“這都是什麼?為何滷水的豆腐里加了米醋,肉排裡摻了糖?都是南蠻的口味,怎麼入得了流。”
“還有這筷子!”拾起被自己摔出去的筷子,景澈端看了一眼,便怒得柳眉倒豎,“普通人家怎麼能用皇宮裡的鑲紫玉銀筷?”
無處可發的積鬱化為怒氣,此刻一股腦莫名其妙地被激了出來。她死死抿著嘴,擺了惡狠狠討說法的眼神睨視百里風間,小小的下巴卻有些委屈得顫抖著。
她是聰明人,早就隱約猜到了什麼,卻下意識不肯信,以為只要自己大吵大鬧,讓這個世界都順著她,她便可以掩耳盜鈴忽略真相的聲音。
百里風間瞥了眼桌上被挑得亂七八糟的菜,心中升起一股暴殄天物的不快,但也還不至於發怒,只是斂了笑容,哄人的口氣變成了命令:“將就著吃。”
景澈素來吃軟不吃硬,更是被這來者不善的口氣一激,索性將面前的菜一股腦掃到地上,瓷碗摔碎乒乒乓乓的聲音凌亂了一地:“我不吃!”
十指不沾陽春水,不知民間疾苦,更不知收斂。百里風間陰沉著臉,一改平常萬事皆可、漫不經心的神情,一步一步逼近景澈,嗓音壓得低沉:“你現在犯什麼公主脾氣?你曉得外面的流民連一口醋都喝不上嗎?曉得你現在的衣食是踩在多少人的屍體上換來的嗎?”
景澈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眼裡逼出隱隱淚花,卻毫不示弱地瞪著他。
“呵,皇宮裡用的筷子?哪個皇宮?臻弋皇宮,還是現在的臨滄皇宮?”百里風間看著她無辜又倔強的眼神,更是莫名氣極,索性將她整個人拎起來扔到椅子裡,陰影罩著她小小的身子,一字一頓:“你聽清楚了,臻、弋、滅、國、了。”
“你騙人!臻弋國千百年的基業,怎麼可能滅國!”分明已經少了底氣,自己也曉得是在自欺欺人。
“還不知道?你以為為何臻弋皇宮的東西會流落人間?那些奢靡得滿足皇族虛榮心的東西早就一文不值了!”話出口便意識到有些重,忘了面前這個小姑娘也是曾經的皇族,看到她驟然受傷的神情,聲音微微放軟,“如果我不是你師父,你現在早就成了外面一堆白骨,你以為這個亂世,還有人會把你捧在手心裡寵著?”
“你走開,誰要你當我師父”泛紅了眼,稚嫩小手狠狠推了一把百里風間,“阿孃就不會這麼跟我說話!”
聞言,原本漲足了氣的百里風間,此刻突然洩了一個口子,驟然冷靜下來。他沒忘,信誓旦旦答應過歲笙,要照顧好阿澈。
不應該。他微有懊惱。以往再大事情他都能保持著氣定神閒喜怒不形於色,怎麼如今倒跟小姑娘置起氣來了。其實細想,縱然景澈的偏執驕縱有些不可理喻,但她素來嬌生慣養,一呼百應,沒受到過多少挫折,方才目睹了孃親在眼前魂飛魄散的殘酷場面,一時無法接受、脾氣暴躁些也是有理可循。
退開一步,也無心再斥責景澈,一回頭,看到年三娘就站在大廳門外,也不知道來了多久,看了多久。她一對上百里風間的視線,立刻收起微吃驚的神色,若無其事而笑吟吟地走上前:“菜不合胃口嗎?我這就叫人撤了。”
“不必了,”百里風間擺了擺手,眸色一轉,道:“這宅子裡應該有供神祠吧?”
“自然有的,這世道誰不弄點神佛來拜拜求平安啊。”年三娘瞟了一眼景澈,似乎也是故意說給她聽。
也懶得多解釋,百里風間對年三娘道:“帶我去。”
然後拎起景澈,就往外走。
香灰爐裡燃著三支新香,供神祠前百里風間放開了手裡一直不安分撲騰著大喊大叫的景澈,她一下子被毫不客氣地摔在了地上。
年三娘很合時宜地躬身退了出去。
景澈惱怒地從地上站起身來,不料百里風間身側的龍淵白劍驟然出鞘,穩穩當當地浮她面前的半空中。被震懾了一下,她的動作一頓,隨即毫揚起小臉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惡狠狠的一句“你有本事也殺了我”還哽在喉嚨裡未出來,就被他的話搶先了一步。
“拜師吧,”不鹹不淡,不緊不慢,不喜不怒。百里風間面上端了鮮有的正色,“龍淵白劍是劍聖門的神物,不必拜我,拜它既是。”
“邋遢漢!酒鬼!我、才、不”
話被截斷,百里風間俯身看她,本也想好好說話,只是他一身桀驁,是不會服軟之人,一開口便覺得拉不下臉,口氣略有別扭:“這是你阿孃的遺囑。否則,你以為我想管你?”
景澈一下子被堵得無話。天不怕地不怕,她唯一怕的就是阿孃。從前她發脾氣的時候府上幾百個人都哄不住,而只要阿孃一個嚴厲的眼神,她便知道要收斂了。如今逝者已逝,她便更不能忤逆阿孃的意思,做一個不孝女。
百里風間用阿孃來壓她,她滿腔硬氣卻當真一點也沒轍她的的確確親耳聽到了阿孃臨走前要她跪下拜他為師的託付。
“我拜的是阿孃的遺言!”咬牙切齒地說畢,景澈極其敷衍地磕了三個頭,訕訕地站起身來,就要走開。
卻被百里風間攔住:“記住,從此你便是迦凰山南穹派劍聖門下第四十八代弟子。還有,改名景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