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二更初,一直打到三更天,兩人都累了,皿曄全身是汗,身前也不斷滲出血來,好在他穿的藍色衣衫,在幽微的月光下並不能瞧真切那些血漬。
祁雲湘也累了,額角不斷有汗水流下來,身上的白衣都被汗水浸溼,動作也懈怠下來,攻勢不似先前那樣猛烈,動作甚而都失了準頭。
月上中天,彎如勾。半空裡,祁雲湘一掌擊向皿曄胸口,皿曄動作稍有遲滯,結結實實捱了這一掌,一口鮮血吐出來,伴隨著還有輕微的肋骨斷裂的聲音。
皿曄身形急速墜落,落地的那一剎那,身形一晃,踉蹌了兩步才站穩。這一掌正打在舊傷口上,剛剛癒合的傷口又迸裂開來,鮮血瞬間溼透傷口周圍的衣衫。
皿曄下意識地捂住了胸口,蒼白臉上努力攢出點笑容,深吸一口氣,壓制住上湧的血氣,道:“雲湘王爺功夫了得,皿曄甘拜下風。”
抬起衣袖,揩了揩嘴角的血漬。
祁雲湘沒有再動手,隔著三尺之距,看著皿曄,問道:“你沒事吧?”
皿曄強撐著一口氣,沒有回答,反而問道:“請問雲湘王爺,在下是否可以離開了?”
祁雲湘看他似乎是傷得不輕,猶豫了一瞬,還是道:“我還有幾個問題需要請教你,不知你是否願意賜教?”
“我不願意。”皿曄直截了當,“雲湘王爺若是想用武力逼我就範,那不妨繼續打下去。不過,今日就算是雲湘王爺以武取勝,要讓我開口,也是不能。”
皿曄說得斬釘截鐵,連點回旋的餘地都不存在,祁雲湘微微蹙眉:“你都不問我想請教什麼,就要拒絕嗎?”
“無論雲湘王爺想知道什麼,在下都無可奉告。”
“皿曄,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和你動手?為什麼要把你引到這裡來?”祁雲湘換了個問法。
“這個問題,我記得一早就問過了。但云湘王爺似乎不太願意回答。而且,現在我並不想知道雲湘王爺為何引我至此了。架也打了,在下也傷得不輕,如果王爺沒有其他事,在下就告辭,回去找個大夫看傷去了。”
皿曄說著,轉身抬步,就欲往來路而去。
祁雲湘忽然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柄短劍,一尺來長的劍,比匕首略長一點,“嗖”一聲從手中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詭異弧線,從皿曄頭頂上飛過,直插在了皿曄腳前兩尺的地方。
皿曄站住腳步,沒有回頭,只冷冷道:“雲湘王爺是想再打一場嗎?”
“我不和受傷的人動手。”祁雲湘往前走了幾步,與皿曄並排而站,偏頭瞥了皿曄一眼,淡聲道:“皿曄,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阿岐的身邊?我其實就是想知道這個問題。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強求你。不過,你聽好了,不管你是為了什麼,若是你敢傷阿岐分毫,我不介意再和你動一次手。”
皿曄沒有說話,嘴角卻攢出個冷蔑的笑容,抬步繼續往前走去。
祁雲湘死死凝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灌木叢裡,再也看不見,他才轉身往相反的方向離去。
皿曄一進灌木叢,便撐不住,又一口血吐出來,身形一踉蹌,倒了下去。
他心裡明白,方才若是再耽擱半刻,怕就要倒在祁雲湘的面前。那樣的話,他有舊傷的事勢必就會被祁雲湘看破。祁雲湘想來已經知道了當日大街上與孫學武屍身動手的是孟七,孟七受了傷想來他也已經知道。如果今日被發現他也中了屍毒,祁雲湘不起疑才怪。
可是現在,情況同樣不容樂觀。他受的那一掌極重,以致現在想要站起來走一步都不能。他躺在灌木叢裡,聽著不遠處的野狗的吠聲,手捂著不斷湧出鮮血的胸口,心想,鮮血的味道遲早會把那些野狗引到這裡來,可自己實在沒有反擊的能力了,該怎麼辦?
想他皿曄,一生英雄,在武鬥場上從未輸過,在江湖中也未曾嘗過敗績,今日卻要活生生葬於野獸之腹,當真是憋屈。
他試著運了一下內力,意圖將傷口周圍的穴道封住,好止住流血。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凝聚起一絲內力,點了幾處穴道。再沒力氣爬起來。
抬眼望望天空,夜幕澄澈,勾月漸漸西斜,偏頭看看四周,灌木叢裡閃著野狗碧綠的眼睛,就像是一個個幽綠的燈籠。
他又試著掙扎了幾下,還是沒能站得起來。袖子裡的匕首滑落,他摸索著握住了匕首的柄,有匕首,即便是沒什麼力氣,也能夠抵擋一陣吧。
他自我安慰地想。
蘇鬱岐,如果今夜我不能回去,那麼,以後你自己要多保重了。世道險惡,尤其你的身邊,比別處更險惡,你只能自己一個人往前走了。
保重。
皿曄緩緩地閉上眼睛,最後,在心裡想,自己和蘇鬱岐這短短時日的緣分,如果就在這裡畫上句號,其實不無遺憾。
他還是希望能和蘇鬱岐長久地待在一起,哪怕是以這種尷尬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