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北方鬼帝的一聲怒吼,方圓百里的所有風沙轟然震動,一個巨大的沙塵漣漪以北方鬼帝立足所在為中心,向四周猛然擴散開來。
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半死不活的客棧掌櫃,而是曾經闖下赫赫兇名的北方鬼帝。
北方鬼帝仰天長嘯,從嘴中猛然吐出一道白色長練。
這是公孫仲謀在九年前打入他體內的那道無生劍氣。
無生劍氣,可聚可散,聚則如長練,散則如牛毛,出手為聚,入體即散,藏於五臟六腑百骸之間,每每發作,生不如死。
平日裡,北方鬼帝的半數修為都被用來壓制這道無生劍氣,所以能夠展露出的實力不過是鬼仙境界,現在他不再壓制,而是動用自己的全部修為,以不顧內腑傷勢為代價,強行將體內的無生劍氣排出體外,重回人仙境界。
北方鬼帝的七竅中不斷有鮮血流出,甚至面板上的毛孔也不斷向外滲血,幾息之間,鮮血浸透衣裳,整個人已是一個血人。
此時他的五臟六腑也已經支離破碎,換句話來說,若是沒有其他意外情況,他活不長了。
知雲看到這一幕後臉色蒼白,下意識地拉住徐北遊的衣袖。
徐北遊握住她的手,輕聲安慰她道:“這掌櫃的就是瞧著嚇人,還沒動手先把自己折騰個半死,想來也不是什麼高明手段,估計扛不下師父的一劍。”
知雲稍稍安定幾分,過了一會兒後小聲問道:“這人是鎮魔殿的大執事,但所作所為都像邪魔。他們說劍宗餘孽是邪魔,可公孫前輩明明更像是有道全真,這是為什麼啊?”
徐北遊想了想,回答道:“是不是邪魔,並非以其作為來界定,而是以成敗來界定。師父他們輸了,所以是邪魔,道門贏了,那便是仙人。”
知雲似懂非懂。
徐北遊繼續說道:“先生說過,世間之事,唯有名利二字當頭,不外乎成王敗寇。就拿蕭皇帝來說,當初他若是起兵失敗了,這世道還是大鄭皇帝說了算,那麼他就是大鄭的叛賊,但是他成功了,這世道換成他說了算,所以他是英明神武的大齊皇帝,而說了不算的大鄭皇帝便成了昏庸無道的昏君。”
很幼稚的對話,知雲在很費神費力地思考了一會兒後,終於不再暈暈乎乎,這個從未接觸過世道險惡的小道姑,開始第一次質疑過去的種種。
如果說下層世界是弱肉強食,那麼上層世界便是成王敗寇。
每個世界都是自己的規矩,但是不一定會有道義。
道義在大多數時候只存在於聖人和勝利者的口中。
公孫仲謀看了眼正在小聲說話的年輕男女,忽然有些滄桑之態。
徐北遊說的淺顯道理,出身高閥且從小見慣了世家爭鬥的他自然全都明白,而且比徐北遊理解感受更深。但在此刻,他卻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兄長,那個為了家族而鞠躬盡瘁的公孫伯符。
兄長為了公孫家,賠上一條性命。
自己卻沒能守住公孫家。
愧對祖先。
但最愧疚的,還是兄長。
公孫仲謀緩緩移開視線,面色平靜,對於眼前的駭人一幕無動於衷。
多年的經歷,不僅僅是將他的滿頭烏髮染上白霜,更讓他勘破世情紅塵。不關己身的悲歡離合,他見得太多太多,註定難以撼動心神分毫。
站在公孫仲謀身旁的徐北遊安慰完知雲後,下意識地看了師父一眼,然後猛然發現,在師父的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柄佩劍。
這是一柄通體漆黑的長劍,從劍柄到劍鞘都泛著幽深的光澤,而且懸掛的姿勢並不是橫著懸在腰間,而是傾斜出一個與地面近乎垂直的角度,幾乎與公孫仲謀的黑袍融為一體。
徐北遊可以很肯定,這並非是他在十年前見過的那把劍,那把劍現在應該還在師父背後的劍匣裡沉睡。
徐北遊忽然想起曾聽師父提起過,師父當初從劍宗帶走了十二名劍中的兩把,一把是天嵐,如今在自己手中,那麼這把劍就應該是另外一把了。
公孫仲謀感受到了徒弟的目光,不在意眼前步步緊逼的強敵,而是微微側頭,輕聲道:“待會兒我出一劍,是劍十三,你用心看。”
徐北遊一愣,然後福至心靈,明白了師父話語中的意思,真的閉上眼睛,用心去感受。
也就在這短短几息之間,北方鬼帝已經不顧後果地將自身修為攀升至頂點,幾乎達到了人仙巔峰,距離傳說中的地仙境界只剩下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