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轎子寬敞華美,底座紅木雕欄,四面垂著錦簾,素淡的月色,卻隨著起伏隱約有流光斂過,低調的尊貴。轎子八人抬著,四面跟著數十護衛,前後還有四頂轎子引著,排場十足。
五國大陸,並未有不許明著逛青樓巷子的規定,這些青樓歌坊和仙奴坊通常都是官員們應酬的地方,比酒樓還吃香,因而明目張膽排開排場來去者甚多,並沒什麼稀奇的。
身後一名王騎悄悄道:“估計是為了四國聯軍的事來的。”
“咱當家的說過,此人城府深沉,莫測高深,他來咱們大炎,恐怕不只為聯軍之事。”王騎們雖聲音小,但也防範隔牆有耳,因而並未提赤子烈的名字。
“管他呢!反正與我們無關,走吧。”一人說罷,便對穆然道,“姑娘,快些回府了。”
穆然轉過頭來,垂眸,點頭。
三人往小巷裡走,轉過一處昏沉的巷子,四下無人,穆然突然止步。
她停下,前面兩人便發覺,轉身來看她,其中一人懷裡卻突然多了一匹紅錦。那人剛一驚訝,便聽穆然道:“你們先進谷中,把這放我屋裡,再把買的玉斛春送給離嬰,只給他一罈,別給多了,我怕他不知喝多了會醉,沾染上酒癮。就這樣,我認得回去的路,且還有點東西要買,一會兒自己回去。”
說罷,她也不等兩人說話,便神識一罩,將兩人送入谷中。
巷子裡黑暗沉靜,少女背對著巷尾靜靜立著,忽然,消失了身影。
巷子那頭,萬赤城百姓們紛紛湧在街道兩旁,想要一睹盛名五國風華絕豔的真君風采。轎子兩旁護衛眼神肅殺,如一柄寒徹刀刃,冷冷掃視兩旁百姓,誰有越矩行為,他們會毫不猶豫拿下。
然而,向來愛美的百姓們的熱情,絕對不是這幾柄寒刀可以殺滅的,還是有不少人往前擠,人群湧動,伴隨著淺淺的風聲,拂動轎簾兒,哪怕是吹動一縷縫隙,都有人抻著脖子往裡瞧。
前面轎子的一名老者掀開轎簾說了幾句,立刻有護衛開始上前驅趕呼喝,護衛在鳳天轎子周圍的侍衛這時更是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熱情的百姓身上,沒有人注意到轎簾兒隨風拂動間,那一縷縫隙忽而開得大了些。但也只是一瞬,便輕柔得放了下來,就像當真是被風吹開的一般,輕輕一擺,便落了下來。
轎子裡,流華浮動,月色嵌進素錦裡,在幽暗的轎子裡如水光流動,靜謐安好。男子斜斜倚在一角,托腮,假寐,衣袂在搖晃的轎子裡有韻律地拂動,似月池搖曳的蓮,淡淡的香。
簾子輕輕一動,放下來的一瞬,男子唇角微微勾了勾,身子未動,眸卻懶散地睜開,瞧著轎子裡空蕩蕩的另一側。
那空蕩蕩的一側果然不一會兒就現出少女的身影來。她現出身形的一霎那,男子眸中似有異光一閃而過,接著唇邊笑意越發瀲灩深濃。
他懶散的倚在一旁沒動,穆然卻已撲過來,她神情關切,儘管不會把脈,卻下意識去探他的腕脈,那手腕卻微微一頓,不經意地一動,穆然便觸到了一截冰涼的袖袍。
她愣住,眼底一抹錯愕閃過。但此時,身子已撲過去,上半身幾乎壓在男子身上,兩人的氣息纏在一起,這轎身慢晃月華浮動的昏暗空間裡,本應是極為旖旎曖昧的一幕,少女的眼裡卻只有錯愕。
錯愕只在一瞬,穆然便恢復常態,目光停在鳳天臉上,光線昏暗,那些月錦上透來的流光似乎襯得他臉色有些蒼白。這蒼白落在穆然眼裡,忽然便覺得心中一痛,說不清的愧疚與暖意在胸間流動,她再瞥一眼他移開的手腕,心想他應是傷勢未愈,才避開了她。否則,以某人時常愛佔她小便宜的性子,此時怎會避開她?
她微微一笑,笑容卻有些發苦,抬眼在看他目光已不自知的柔軟,聲音壓作一線,低低道:“你傷勢如何?”
果然,她話音落下,鳳天便笑了,邊笑邊抬手撫上她的背,指尖不老實地在她後背劃啊劃,笑意懶散,眸光漾動,“你再靠近些,我的傷就好了。”
穆然這才發現她仍傾著身,半個身子都快貼在他身上,而他一直倚著轎子裡的一角,這般看來,倒向是她欲輕薄眼前這風華絕代的男子似的。她臉頰飛紅,慌忙後退。
鳳天抬手欲撈她,怎奈她如今速度比往前快了不止一個層次,霎那便被她退到另一角,他的手從她後背滑到她的胳膊,剛好落在她腕間。
那是三指叼住的動作,看似不經意,卻剛好落在她脈門上。
穆然一愣,抬眼卻看見對面鳳天眼底光芒一閃。
那光隱在轎中的流華里,也不知是否錯覺,但覺那一瞬的神色說不出的複雜,似震驚似疑惑,似興奮似趣味,又似有一些擔憂,諸般匯聚,稍縱即逝。
隨即,男子修長的手指便從她腕門上移開,順勢滑下,掃過她的掌心,在經過她掌心的時候,還輕輕一揉,挑逗而曖昧。
穆然卻在他的手指掃過掌心時,便倏地渾身一顫,飛速將手收了回來!
她收回手,不是因為女子的羞澀,而是在收回的那一刻,她也不知為何,心悸而驚慌,屬於女子天生的敏銳直覺和自我保護。
她將掌心護在胸前,抬眼看向鳳天,他仍是半倚在轎子一角,自她進來就不曾動過,姿態慵懶,笑意散漫,眼眸含笑。
沒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