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撲通……”郭紹的心坎還沒從極度激動中消停下來。
前方鄧飛部的廝殺還在繼續,後續部隊正沿著血路向前推進。郭紹感覺坐騎的馬蹄有點滑,這並沒有誇張,街面上的血水真的在流,像是下了雨一般。拼鑲的不規則石板表面磨平,沒幹的血水在石板上面粘稠流淌,馬蹄不慎都會走滑。
血聚攏在石板之間的縫隙裡,顏色變深,露出駭人的線條……就好像大地龜裂的裂痕。
多處的屍體疊在一起已經堆起來了!街面上血腥味叫人作嘔,就像一個屠殺場。
郭紹不是第一次經歷戰陣,不是第一次見到屍體,但這街巷中發生的密集衝突受地形影響,屍體非常集中,看起來十分恐怖。他側耳傾聽,遠遠近近的慘叫和求饒聲在空中飄蕩,人類在忍受極端的處境。
“中國守城幾乎都不守縱深和街巷,最重要守牆,所以很少有巷戰……這也是去年在河東武訖鎮防禦戰中,契丹兵破門後很容易上當的原因罷……”郭紹低聲喃喃自語,他的心無法平靜下來,好像只有把想法念叨一編才清理得出思路。
他當即傳令親兵:“去北面找李處耘,猛攻東門!”“傳令楊彪部,從城中向西穿插取西門!”“出城傳令王璋部,南門開啟後,從城內中央大道直衝,然後攻打西門!”
郭紹下達了一系列命令,重在奪取三面城牆(北面是水門),以儘快瓦解唐軍的抵抗。臨場的傳令兵其實有很大的漏洞,只拿一面小旗幟令旗,沒有任何證物,郭紹臨時也沒機會親筆寫,很多武將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誰寫的。不過這樣混亂急迫的情況下,唐軍似乎沒有機會刷花招。
周軍大股人馬沿著橫向的大街殺至南門,郭紹策馬上前一看,城門內和城牆上還有一眾唐軍在拼死抵抗,他們已經被周軍步騎合圍。鐵蹄踐踏,槍刺刀砍,場面十分慘烈。
這一片唐軍傷亡已過半,卻仍然拼死。郭紹十分詫異,記得有人說古典軍隊陣亡百分之十就要崩,但正南門的唐軍傷亡起碼百分之五十了,毫無勝算,空中都是周軍拋射的箭矢。唐兵被屠殺毫無招架之力。
人馬中不斷有人喊:“放下兵器,可免一死!”“跪地投降!”
但唐軍在絕望之中一聲聲慘叫怒吼,前仆後繼並不投降,也不崩潰。唐軍一員戰將大喝道:“寧戰死!報劉公之恩!”
絕望的喊聲響徹壽州,郭紹也不禁對這股軍隊肅然起敬。生命誰不珍惜,誰不怕死?當一個人甚至是一眾人能達到孟子所言“捨身取義”地步的時候,那他一定是真誠的!
郭紹抬頭看去,忽見一個花白鬚發的高大老人站在城樓上,迎風哀嘆。他是劉仁瞻?
“劉公!”郭紹大聲喊道,“大勢已去,何苦再讓將士白白送命!何不保持一點風儀,接受失敗?”
那老人循著聲音看過來,喊道:“城下何人?”
“大周軍壽州招討使郭紹,此戰的主將。”郭紹道。
“哈哈哈……”劉仁瞻瘋狂地大笑了一聲。
郭紹不再說話,靜靜地等待著,劉仁瞻會屈服的,給他一點時間找回理智。
果然過了一陣子,劉仁瞻便大喊道:“兄弟們,把兵器放下罷!請受劉某一拜,劉某對不住你們……”說罷長長地向城下一鞠躬。
眾軍回望,一個武將首先丟下了兵器,跪倒在城下,接著“叮叮哐哐”一陣響動,無數的兵刃扔下了。
郭紹在馬上也是身體前側,向正在鞠躬的劉仁瞻致禮。
“郭大帥……”劉仁瞻道,“老夫有一個請求,不要屠殺手無寸鐵已經投降計程車兵,不要對壽州屠城殘殺無辜。若您能答應,老夫情願下跪請罪!老夫願率劉家父子以死謝罪!”
“劉公,沙場勝負兵家常事。我作為戰勝者,但仍然很尊敬你……我答應你的請求!”郭紹大神說道。
但不屠城並不代表著不收刮錢財分贓,郭紹聽說,每當攻破堅城,都會縱兵屠殺以宣洩仇恨和殺氣,壽州官府的府庫和大戶的家產能彌補將士的情緒麼?他既然答應了劉仁瞻,卻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當下便動容地對周圍的周軍喊道:“無論是‘中國’的子民,還是南唐國的軍民,都是炎黃子孫。我們在這裡浴血奮戰,是為了大統天下,為了結束戰亂,為了不再讓無休止的內戰繼續下去。殺人不是為了屠殺,而是為了救民……”
“郭大帥!”劉仁瞻微微激動,說道,“城樓上風光壯觀十分好看,何不上城一敘?”
“好!”郭紹大聲回答。周圍的部將親兵勸道:“主公……可讓他下來受降。”
郭紹搖搖頭:“劉仁瞻不屑做這等下作之事。隨我來罷。”
劉仁瞻對旁邊的人說了幾句什麼,幾個人就從城牆上下去了,劉仁瞻大聲道:“我派人去通知各門停止抵抗,但願郭大帥能當眾信守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