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思溫把紙條猛地捏成一團,使勁握在手心裡,策馬就走。
或許上京的人忘記了?郭鐵匠還有一個名頭叫“郭破城”,現在他幾十萬人圍攻孤城,滅掉耶律休哥後周軍士氣雄壯……如此光景,還要守幾個月?!
如果蕭思溫把這個訊息公佈出去,武將們絕對會大罵上京的人腦|子有問題!
實際上,蕭思溫知道遼皇和貴族們的腦子都沒問題……他甚至一下子就確認,就算自己真能守城到秋季,仍舊不會有援兵;到時候會有別的藉口!
他回到南院,契丹、女真、奚的一些將帥便跟進來了。蕭思溫在堂上走來走去,沒敢急著告訴他們訊息。
炮聲轟鳴中,蕭思溫處於一種煩躁靜不下心的狀態,偏偏自己又太清醒……他不敢往下深想,心思稍微想長遠,後果就太可怕了!
以蕭思溫對大遼朝政的瞭解,他敢斷定,大遼肯定沒法此時再在幽州和周國分個勝負了,幽州肯定守不住。
那幽州數萬契丹人及僕從部族的人,怎麼辦?
大遼經此大劫,又會發生什麼?
他蕭思溫回去,會是怎樣的遭遇?蕭思溫認為上京會把丟棄幽州的罪責,全數推卸到自己頭上,讓自己做替罪羊!對他們來說,這簡直是理所當然的幹法!
幽州乃大遼膏腴之地,誰擔得起這個責任?蕭思溫覺得自己這個南院大王一個恐怕也擔不起。
眾人都看著他,蕭思溫無言以對,這種天翻地覆般的嚴重後果,他也沒辦法。
“你們都散了,各自督促自己的部下,周密守備。”蕭思溫壓住內心的震盪,對在場的人說道,他忍不住又提醒阿不底,“叫你的人盯住東門!私自跑出去也是送|死,還會害了所有人!”
阿不底鞠躬道:“末將明白。”
蕭思溫在南院坐立不安地耗到黃昏,外面的炮聲終於消停下來。往日,他夜不解衣住在衙門裡,因為幽州戰事很危險;但今晚,他忽然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女兒。
及至府邸上房,小妾白氏便帶著燕燕進來了。
蕭思溫看見燕燕,心裡已是百感交集。自己最寵愛的女兒,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在自己身邊,卻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留在上京,或在幽州,似乎都不是好事……這世上,當大勢不在時,躲是沒地兒躲的。
燕燕立刻離開白氏身邊,跑了過來。
白氏則跪在地上,低頭道:“奴婢拜見阿郎。”
“起來,你不必再自稱奴婢。”蕭思溫用複雜眼光看著她。他不得不承認,以前他從未對漢兒婦人有過這等心情。
白氏妾身有些不知所措。
蕭思溫把漢兒當作自己的敵人,但說私下裡有什麼恨意,似乎並不多……戰爭就是殺戮,契丹軍人屠|殺周國軍民,在戰場上送命也是難免的事。敵之英豪我之仇寇,不過如此。
蕭思溫反倒對漢兒表現出的勇武和血性,有了不敢輕視之心。
他第一次如此仔細地打量著白氏,這個女人低眉順眼的,根本不像會有絲毫反抗的人。蕭思溫一時間心裡產生了很怪異的心情:這樣的女人,怎會生育出那麼些兇悍不畏死的兒郎?
白氏三十多歲了,不過膚白細皮嫩肉的,很有幾分姿色,不然蕭思溫的部下也不會把她當作禮物送給自己。她看起來很溫|柔,叫人彷彿想起山清水秀的山村、賢惠持家的婦人,有股子寧靜踏實的氣息,這種感覺對蕭思溫很特別,他一直留著白氏。
“你說實話,本王現在不會怪你,你恨我嗎?”蕭思溫嘆了一口氣。
白氏溫順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種忍耐的堅強,她潔白的牙齒咬了一下嘴唇,但片刻後又恢復了平和:“妾身不恨大王,也不知為何要恨大王。”
蕭思溫鎮定道:“我們強搶了你,讓你與家人骨肉分離。”
白氏道:“妾身遭此劫數,自然對契丹人有怨意。但大王待我挺好,若非大王,妾身下場更慘……咱們這等軟弱婦人,受對待稍微好點,便會記得他的好……”
蕭思溫點點頭,覺得這個回答還算真誠,“你是個寬容的人,但願所有漢兒也像你。”
白氏疑惑不解地看著蕭思溫。
燕燕則抓著蕭思溫的手臂不放,小臉蒼白。蕭思溫伸手摸著她的頭,“做父親的,只要有法子,都會想辦法保護燕燕。”
“爹……”燕燕忽然哭了出來。蕭思溫什麼都沒說,她已經感受到了氣氛,真是個有靈氣的小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