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紹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情緒之中。
陸小娘這時緩緩說道:“人說郭大帥已是周朝廷最有權力的武將,高位者不是可以讓別人幫你辦事麼?你要是覺得累,為何不離開這個地方,把事交給部將去做?”
郭紹的嘴邊露出一絲強笑,心道:如果主要靠別人打下蜀國,那這大功和威望,算誰的?
他含糊其辭道:“你曾說得對,人總是想要的太多。可一旦入局,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不是那麼容易讓步、不是那麼願意放開原本可以得到的東西。世人不是想要的太多,是太容易沉迷。”
在這旁晚的夜色和火光中,聽著山谷裡的風聲,郭紹說話好像在打機鋒,說得不明不白……但沒辦法,他不能直接說自己想佔有、積累功勞威望,想稱帝罷?
那樣才沒有人能隨隨便便威脅他、不會被別人隨意掌握命運。這種東西是世人想要的,軍閥為何擁兵自重,就是不願意朝廷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敢動他們;但實際上僅僅是軍閥,也會一直被別人視作威脅,並且時刻受到朝廷威脅。
路還要走下去,無論擁有多少,只要不想失去一切,就得順著走下去……因為已經入局了,沒有贏了就能脫身的事。
不過……郭紹忽然問道:“張良和范蠡後來怎麼樣了?”
陸小娘還沒來得及接過話,便聽到外面一陣說話聲。不多時,一眾文武掀開簾子走了進來,楊彪率先問道:“聽說大哥病了?好大的藥味。”
左攸見郭紹那副樣子,忙上前勸道:“主公不如先回巫山縣罷。”
眾將聽罷沒吭聲,都看著坐在床上裹著被子的郭紹。左攸又沉聲道:“主公是我大周朝廷攸關重要的人,為了大局,當以身體為重。”
郭紹臉上溫和又放鬆的表情已消失不見,他緩緩開口,口氣雖然舒緩,但是沒有任何猶豫和停頓,臉上還有十分難看的微笑:“前天淋了點雨,一點風寒算個鳥!”
眾人聽他罵罵咧咧,反倒鬆了一口氣。
郭紹又道:“我已經說過了,這次出兵必須拿下夔州,吾意已決,誰再說退兵,軍棍二十!”
眾人由是不再提退兵的事,見郭紹一臉病容,說了一陣話大夥兒就散了。
郭紹坐在那裡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腦袋發漲,又暈有痛。京娘見狀沒好氣地說道:“這群武夫,現在跑來廢話什麼?”
“兄弟們關心我的死活。”郭紹道,“我那個包裹拿過來,不是裝衣裳那個,裡面很多紙。”
“都下三天的雨了……”郭紹在額頭上摩挲了一陣,從袋子裡翻出一張圖來,瞧著上面的線條試圖把注意力放在周圍的形勢上。
確實人的思維很受身體狀況的影響,之前郭紹很容易就想清楚各個地方的聯絡,現在卻半天都很混沌,心裡掛念著又丟不下。他一面看一面自言自語地幫助思考:“現在就看董遵誨能不能突破瞿門水面,邏輯應該是這樣……董遵誨如果能突破瞿塘峽江面,只要水軍透過長江,軍糧就可以從水上運到夔州附近的碼頭;我們這邊,沿著這條路下去,圍困夔州,依靠水運補給……”
郭紹又搖頭道:“董遵誨多日都沒突破江防,所以才費力修棧道……如果把全部希望寄託在瞿塘峽很不牢靠,我該怎麼辦呢?對了,還有一個希望,雨停了就好……”
京娘勸道:“阿郎,你不如睡一覺,睡一覺雨就停了。你怎麼就突然放不開呢,一門心思想著雨會下十天半月,就沒想著很快就停雨麼?”
郭紹道:“我心慌。”他再度發現,其實自己並不是那種梟雄般強大的人,心理素質不是太好。
“都是病害的,明天就沒事,啊。”京娘不知為何忽然說話很溫柔,像哄小孩子一樣對他說話。
就在這時,陸小娘端著湯藥過來了,說道:“喝了它,都是普通草藥配製的,不過挺有用的。”郭紹接過來大喝了一口,砸吧了一下嘴:“這味兒,很熟悉……涿州喝的就是這種藥,陸小娘果然得了你爹真傳。”
陸小娘輕輕說道:“那麼久了你還記得什麼味道。”
郭紹沉吟片刻,淡然道:“我很少生病,藥吃得少,所以記得。”他接著一口氣把帶著點回甜的苦湯藥灌進肚子裡。
風颳起了帳篷入口的布簾,雨點飄在火光之中反光,分外清晰。外面依舊陰雨綿綿,風雨交加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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