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五一大早,內城東北的校場上塵霧騰騰,風沙亂飛。名為校場,就是一大片夯實的泥地空地,一下雨照樣又滑又泥濘。再北邊有一片跑馬的草場,但這個時節已是枯草遍地,十分荒涼。
郭紹奉命帶著數百騎從南部營門先入校場,控制了東部藩籬;東北口子,史彥超率東西班精騎也陸續來了。郭紹向校場上望去,只見人馬鐵甲刀槍如林,方陣如一片片人工培植的林子,這等場面他見得多了……一般從前面看過去要好看得多,要是到大軍的後面,才能發現很多問題。
國庫沒有能力打造出十幾萬副全身環鎖甲,就連禁軍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計程車卒能裝備朝廷分配的甲冑,還有一些家境比較富裕的是自備。這些衣甲整肅完備的將士無論在校檢還是作戰時都在前面,是為最精銳;所以在校場上和戰場上,看上去都是一片鐵甲,十分有氣勢。後面太遠的地方一般看不太清楚。
但禁軍將士幾乎每個人都有點甲,因為大夥兒多少都有軍餉,上陣是玩命的事,沒分到甲冑的也會想辦法自己弄一些護心鏡、頭盔、肩甲護住要害部位;其他地方也會有簡陋的硬皮甲、鐵片……看起來就沒那麼好看。
張永德等殿前司大將早已到了正前方,不過郭紹部作為護衛部隊沒有上前搭話。
只見張永德在團團重騎將士的簇擁之下,背上披著大紅色的斗篷,在風中飄蕩十分醒目,周圍幾面旗幟在風中“噼啪”直響。人馬方陣中間的間隙,許多騎馬的將領一面吆喝一面奔出,紛紛聚攏到張永德身邊,嚷嚷著稟報著軍務。
這副場面似曾相識,郭紹想起了幾年前自己還在“小底軍”,便是這支鐵騎軍前身中做小將時,也遠遠地看到張永德這樣威武高上的做派。但現在,郭紹只是在旁邊看著他,已經沒有了敬畏的心情。
“隆隆隆……”就在這時,又是一陣密集的馬蹄聲響起。
郭紹轉頭看去,直接一股衣甲兵器嶄新鮮明的騎兵整齊地策馬而來,一排接一排昂首挺胸的騎士,眾軍渾身是鐵、華麗的斗篷照樣在風中揚起。一看就是內殿直的馬兵,要論樣子貨,內殿直那幫人馬穿得最好,隊伍也最整齊……聽說相貌、出身也很不錯。果然,郭紹看到領軍的武將似乎是杜成貴。
一眾馬兵過後,便見幾輛裝滿了銅錢的大車趕了進來……校場上的將士一看譁然,頓時議論紛紛。
“朝廷還挺有錢。”羅猛子嘀咕道,“不知道有俺們的份沒有。”
後面就看見一眾宮女宦官拿著宮廷儀仗簇擁著一頂大轎子來了,那轎子方方正正由十幾個人抬著、十分寬大有氣勢。那些宮人都穿著紫、青色的圓領袍,卻不是穿著裙子在外面亂走。
張永德那邊的武將們紛紛面對大轎子單膝跪地,執禮拜見,卻久久不見起來。不多時,宦官曹泰上馬向郭紹這邊奔了過來,郭紹忙從馬上翻下來。曹泰道:“太后懿旨,召郭將軍護駕。”
“臣領旨。”郭紹抱拳應答,招呼身邊的騎兵部署到儀仗的右側,一起向前面奔去。及至大轎前,郭紹下馬走上前和在場的武將們一起單膝執軍禮大聲道:“臣郭紹奉旨見駕。”
“平身。”這時裡面的聲音才說道。
眾將紛紛爬起來,許多人忍不住悄悄看郭紹幾眼。
就在這時,宦官楊士良唱道:“落轎!”十幾個大漢又穩又慢地將轎子放下來。兩邊的宮女掀開了轎子前面的帷幔,就見一個人埋下頭,從裡面走了出來,正是皇太后符金盞。
她的形象頓時叫周圍所有人都是一愣,只見符金盞頭戴紗絲幞頭、身穿紫色圓領官袍!她看起來十分大方,脫下孝衣後連帷帽遮掩都省了……皇帝也經常穿著官服,大家都習以為常;太后現在攝政這般打扮似乎也可以,只是看起來十分稀奇。
挺拔端莊的身材,帽子兩邊露出的清秀鬢髮,高貴帶著傲氣的氣質,這身大方的打頭讓符金盞多了幾分英氣。她隱隱有種高門貴胄世家公子一般躊躇滿志的感覺,頓時叫這帶著滄桑的校場多了幾分生動的活力。
但她的面板光潔雪白,美眸皓齒、唇紅齒白……端莊得體的儀表中,彎彎的明亮眼睛裡帶著笑意,又有幾分嫵媚。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紛紛彎下腰、又敬又仰慕地向她執禮,宦官們急忙在地上鋪上紫綾羅。這時符金盞才挺直著脖頸,淡然從容地從轎子上走下來。她雖然穿著深色料子的袍服,卻給人的感覺乾淨到潔白無瑕,連鞋底都一塵不染;她本來就是大周朝最有權力的人,這樣的排場一點都不讓覺得過分。
宦官們一面跪地鋪地毯,她一面走到了高臺上帝王用的黃色傘蓋底下,在擺在上面的榻上正身跪坐下來。在風中面對萬餘眾大軍巍然不動。左右前呼後擁,就像綠葉一樣襯托著她的氣度氣質。
符金盞實在太出眾,一時間成千上萬的人紛紛側目,只剩風聲。人們的關注都在她身上,哪怕她除了一句平身還什麼都沒說。恐怕就算她不是太后,也會是萬眾矚目的人物……美麗得直觀、強烈、霸道、奔放。
宦官楊士良俯首帖耳,彎著腰上前。符金盞側目輕輕說了一句。
這時楊士良上前大聲道:“太后懿旨,鐵騎軍都頭及以上|將帥、各軍將領上前聽訓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