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回程需要餘多狀態穩定,白己文的期末周匆匆而至,餘多辦理了病休,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陪著男朋友聽課複習。
也常有止痛藥和催眠藥一同失靈的時候,餘多慘白著一張臉,縮著指尖用拳頭去推白己文的毛衣袖口,”再背一段那一節吧,用英文背,下覺。”
盡管過程多有坎坷,白己文的期末周還是擦著線全數過關,餘多的情況也暫時穩定了下來,足以承受18個小時的飛行回到故裡。
臨走前的兩周為了脊柱固定,餘多開了背給脊柱打了幾根固定的骨釘,帶著一身沉甸甸的外國貨,躺在擔架上登機轉機,最後在離家不遠的某超一線城市落地直送醫院神經外科。
過程之坎坷顛簸,白己文握著餘多很難張開的手,感覺已並肩立在了懸崖峭壁。
好在除了航程中服藥入睡的時候,餘多盡管戴著氧氣罩,還是努力地給出了很多【感覺還不錯】之類的訊號。
回國,專家會診,通知家屬。
男朋友不是家屬。
白己文和據稱餘家最好說話的一位親哥坐在病房的走廊上,病房裡的人同樣受著換胃管的酷刑,不過這次護士叫他配合的聲音從鳥語換成了母語,餘多半躺著,一邊忍著惡心一邊想把脖子盡量在限度之內往窗邊轉,鬼鬼祟祟的,動作幅度不大但被護士小姐抓個正著,手套一抓脖子一涼,這下不得不躺好面對。
固定的膠布在臉上貼好,餘多忍著翻滾的嘔吐慾望,盯著逐漸靠近的氧氣面罩,祈禱無論誰都行,先給他擦嘴再蓋著可惡的氧氣罩。他還沒來得及猜測是他哥來還是改哥先動手,護士小姐在收拾完小推車就給他續上了氧氣,一點矯情和尊嚴也無。
病房裡就一張陪護的椅子,晚上陪護的小折疊床白天需要收起來,白己文還在餘銳丟擲的幾個問題中徘徊不前,此刻更是低眉順眼,把位置讓給了餘銳。就是病床上的餘多看起來臉特別紅,皺著眉頭把他們倆挨個瞪了一遍,餘銳還沉浸在面對面就說不出口的心疼中,雖然感覺好像被罵了但這小孩到底在說什麼啊?
病人的需求還是要及時傾聽的,白己文欠身晃過去,繞到另一邊聽氧氣氣流之外餘多的輕言輕語。
繼而在餘銳“說什麼呢不會要把我弟弟氧氣管拔了吧”的眼神裡——把餘多的氧氣面罩摘了下來。
白己文發誓他只是給毫無獨立能力的好室友擦個嘴,心肺監護都還沒報警呢,餘銳站在他背後的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一點!
待餘多緩過胃痛和下午總是準時發作的神經痛,有點力氣去應付他親哥的時候,餘銳已經感覺么兒已經完全被這個不知道哪裡蹦出來的男人迷得神魂顛倒,要不是他知道餘多出發之前已經依靠過一段時間柺杖,為了不摔倒才坐上輪椅去國外治療,眼下也沒有什麼被這人騙了或者坑害的跡象,他都要懷疑餘多出國一趟回來騙身騙心最後慘遭老實人一怒之下當場報複才這個慘樣。
“銳哥雖然心軟,但是很能自己胡思亂想,所以先告訴他比較好,他寧願當我們的擋箭牌也不想自己被蒙在鼓裡的。”餘多對著那隻貼在自己綠色的呼吸面罩外面的耳朵,努力提起勁跟男朋友說話。
能活著,能讓你見見我的家人真是太好了。
後面的日子會怎麼過,至少我離開的時候不是隻有你一個人被痛苦吞沒,很多人的話手牽著手,總歸會在痛苦和悲傷中上岸的。
閃電般的疼痛從他還貼著敷料的手術刀口上襲來,其實從開刀的時候起,餘多已經知道初見的那種靈活度和身高差或許還是自己日後能恢複到的最好水平,站起來對於腰椎神經和完全壞死沒有兩樣的他來說已經是夢。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算來已經快要兩個多月,恢複得並不好,主治醫生來看望的時候只是囑咐繼續保持絕對臥床休養,什麼時候能坐上輪椅徹底穩定,好像還是這場躺平比賽裡看不到的終點。
打發白己文不在的時間的時候,餘多會在平板上看點影片,大資料聞著味道就給他推高位截癱身殘志堅的相關,每個人盡管極力裝出自己的堅強,餘多看一眼就開始用最尖銳的評論來反饋自己:
“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呢?”
“二十歲的年紀就躺在床上也只會成為親屬的負擔。”
白己文走過來,溫熱的毛巾——大概是熱的,不過他此刻感覺不到,只能看見寬大手掌上鋪開熱氣騰騰的一條,接下來他將被輕輕抱起來,轉身,被枕頭抵著,熱毛巾將敷在背後那個據說很嚇人的刀口上,餘多這麼想著,負擔二字從白己文的毛巾變成賬單,變成很多人的指指點點,變成一滴淚,從久不見面的冬日陽光到夜晚降落華國機場的一些遺憾,看不見陽光的五十多個日日夜夜,北半球的白晝也隨之縮短,希望的陽光隱沒水面的邊界,或許他餘多是一隻蟬。
追逐著,等待著,與白己文相遇時已經是衰敗的開始,被釘在輪椅上還試圖高歌,現在夏天過去,秋葉將落,蟬被蛛網環繞,如同周身束縛他的支架。
離死不遠了,毫無知覺的腿隔著死寂的神經遙遙呼應著他。
爆發了劇烈的痙攣,已經完全萎縮成成人小臂大小的雙腿滿布淤痕,攪在一起還需要些力氣才能分開。
夏天快要結束了。
餘多躺在一床的狼藉上,輕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