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魏梁同去兗州死去的一十六名隨衛,名錄齊備。其中有幾人是漁陽人氏,都出自普通民戶。
噩耗早些已隨軍中撫卹傳至家人處。以普通陣亡論。
小喬從自己的嫁妝裡另備了一份足夠能讓死亡隨衛家人度日的額外撫卹,派人分送。
她沒有親自上門撫慰。
地位尊卑的天然不對等,決定了即便那些隨衛家人知道兒子或丈夫的真正死因,心怨,能夠表露出來的,想必也就只有感激和惶恐。
數日後,她只去探望了魏梁的母親和妻子。
在洛陽,她與魏梁臨辭,魏梁曾特意說,女君回漁陽,若見到老母,勿告她自己曾受傷瀕危的事。
已經差不多一年半沒見到兒子的面了。
忽從女君口中得知魏梁過些時候應就能歸家探親了,魏梁母親和妻子十分的歡喜。
對女君上門來看望,更是感激不盡。
小喬告辭的時候,魏梁母親不顧年邁,執意相送到了門口。
小喬回家路上,眼前浮現出片刻前魏梁母親和妻子喜氣洋洋的笑臉,心中五味雜陳。
馬車在街上徐徐而行,漸漸靠近城北的魏府,到了門口,停了下來。
小喬被春娘扶下馬車,一眼看到大門右側石礎旁的拴馬樁上,拴了一匹黑色的大宛駿騅。
烏騅高大雄壯,四蹄修長,渾身油光水滑,彷彿剛停下來沒多久似的,肩頸處汗水淋淋。
馬奴在旁,正為它擦拭汗水。
“男君的馬!”
春娘一眼便認了出來,脫口而出,聲音充滿驚喜。
小喬心口一跳,渾身血液彷彿忽然間加速了流動。
門房看到馬車回來了,忙上前迎接:“女君可回了!男君方也回了!就和女君前腳後步!”
春娘挽住小喬胳膊,急急地幾乎是拖著她進了大門,一路徑直往西屋去,直到到了院門之外,才停了下來。
腳步有些快了,停下後,小喬略喘息。
礎階下站了一溜的僕婦侍女。林媼在院門口張望,忽看到小喬,匆匆迎了出來,笑容滿面,壓低聲道:“男君回了!就在房裡!小女君睡著,男君在旁,看她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唉喲,心都要化了……”
春娘目露喜色。繼續送小喬到了礎階下,幫她將方才被風吹的略散的鬢髮捋到耳後,端詳了下她,方微笑著,柔聲道:“女君今日很美。進屋去吧。”
小喬停於門口,對著那扇虛掩著的門,定了定神,輕輕推開,走了進去。
這個舒展小手小腳酣睡在他眼皮子底下,嬌弱漂亮的像朵小花兒似的雪團小人兒,竟就是他魏劭的女兒?
魏劭挨著半邊身坐於床畔,傾身向裡,屏住呼吸低頭望著床上睡著了的那個小小小的人兒。
軟軟的頭髮,淡淡的眉,長長的睫,小巧的鼻頭,睡著了微微張開的粉色的唇瓣,肉嘟嘟的小胳膊和小腿兒魏劭靠的再近些,聞到她身上的一股淡淡的乳香味兒。
心瞬間酥軟得一塌糊塗,心裡甚至湧出了一種衝動,恨不得將她的小手小腳塞進嘴裡,輕輕地咬上她一口。
似唯有這般,這才表達他對她的喜愛和歉疚之情。
她都這麼大了,他竟直到現在才回來看她。
魏劭睜大眼睛,貪婪地凝視女兒的睡顏,忽然留意到她的鼻頭上,凝了一層薄薄的小汗珠。
他便慢慢地伸手,朝她的小臉,小心翼翼地夠了過去,想替她擦汗。
指尖快碰到她的鼻頭,他轉過頭,看到小喬立在屏風旁的小窗之前,雙目看著自己。
微風從窗外徐徐吹入,輕輕捲動那扇低低垂落的雕花捲簾。簾子遮不住窗外的午後麗日,漏進來的幾點細碎日光便撒落在了她的一側面頰上,肌膚若玉,眸光愈發的清澈和明亮。
她便安靜地這般看著自己,微微上翹的唇畔,帶著一絲柔軟的笑容。
魏劭的手,在空中停頓了片刻。
並沒和她對望,收回了目光,立刻從床沿上站了起來,朝外走去。
經過她的面前,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門檻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