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肖家的這一夜,禾晏睡得很晚。
這裡不是涼州衛,房與房之間還隔有一道中門。大抵是知道了肖珏在隔壁,禾晏更加緊張。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肖珏如今待自己,溫柔了許多。對於肖珏來說可能是隨手而為的小事,對她來說,卻總能輕而易舉的撩動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情緒。
禾晏翻了個身,可她自己如今,身份本就特殊,一回到朔京,關於許之恆、禾如非的所有事情都近在眼前,任與誰在一起都是件拖累。肖珏本就揹負著肖家的深仇,倘若自己再連累他……禾晏深深吸了口氣,望著頭上的帳子,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
腦子裡充斥著各種紛繁雜亂的念頭,一直到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日醒來的時候,竟也日上三竿了。
她愣了愣,翻身坐起來。換上衣服開啟房門,正對著院子裡的臺階上,坐著個八九歲的小丫鬟,胖嘟嘟的,正捧著臉認真的看角落的螞蟻,聽見動靜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圓圓的彷彿年畫娃娃的臉,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禾公子醒了!”
她拍了拍衣裳上的塵土站起身來,朝禾晏小跑過來,這孩子還太小,小短腿邁著,禾晏都怕她摔著了。
禾晏問:“你是……”
“奴婢叫白果,”小丫頭乖巧的答道:“二少爺讓奴婢來照顧你,不過公子沒叫的話,不能進公子的屋。公子醒了,奴婢這就去廚房端早食過來。”
她說話的聲音也是軟軟糯糯的,禾晏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問:“你家二少爺呢?”
“二少爺一大早就出去了,”白果笑眯眯的答,“二少爺臨走時說了,公子不必拘束,如果不想呆在府裡,可以自行離府辦事,晚上早些回來就是了。”她想到了什麼,補充道:“公子房裡桌上的木屜裡,還有銀票。二少爺說公子可以拿著用,有什麼其他需要的,就直接跟奴婢說,奴婢會跟大奶奶稟告的。”
這小姑娘渾身尚有抑制不住的奶氣,說話卻頭頭是道的,禾晏失笑,“你這麼小,你家二少爺怎麼會讓你來服侍我?”
“奴婢的爹是府上管事的,”白果驕傲的挺了挺胸,“二少爺點奴婢過來,奴婢一定能照顧的好公子。”
“那就多謝你啦。”禾晏笑道。
白果很興奮,似乎是第一次領這樣重大的差事,回道:“公子是二少爺的朋友,不必對奴婢說感謝,奴婢這就去廚房啦。公子且稍等,熱水都放在銀水壺裡了,就在院子門口,公子要洗臉,可以直接倒。二少爺說公子不喜人接觸,這些倒水伺候的小事,不必奴婢動手。”她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了。
禾晏望著她的背影,心想,肖珏倒是想的周到。找這麼一個小姑娘過來,簡單純稚,大抵就算瞧出她有什麼不對,也不會往別的方面想。倘若換一個聰明伶俐的過來,萬一就不巧發現了她的身份怎麼辦?
她低頭失笑,先去白果說的地方打了水回屋,梳洗起來。
剛剛梳洗完畢,白果就抱著食籃進來了。她邁過門檻,將食籃放到桌上,“公子吃完後,將食籃放在這裡就好了,奴婢會收拾的。有什麼需要奴婢再進來。”不等禾晏說話,她就立刻又退了出去。
禾晏:“……”
真不知肖珏是如何與她說的。
飯菜都是清粥小菜,如昨夜一般,不算豪奢,卻處處透著精緻細心。禾晏吃完飯菜,將空了的碗盤放進食籃。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桌前時,想到方才白果所說,拉開了木屜,果然見裡頭放著厚厚一疊銀票。
原以為白果說的銀票至多就一兩張而已,不曾想肖珏這樣大手筆,這點銀子,足夠給姑娘家下聘禮了。萬惡的貴族子弟,禾晏憤憤的想,難怪在濟陽的時候肖珏去買衣裳,百兩鮫綃紗眼睛都不眨的就定了下來。
有銀子真是可以為所欲為。
禾晏沒有動裡頭的銀票,將木屜重新合上,走出了房門。
她記性很好,知道從這院子到肖府的大門如何走,一路上也沒遇上白容微和肖璟。而其餘的下人不知是不是被肖珏提前打了招呼,並未有一個人注意她,只是專注的做著自己手頭的事。彷彿禾晏出現在肖家,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彷彿她老早就住在肖家,是肖家的一員。
禾晏沒費什麼力氣就出了肖府的大門。
甫一出門,頓覺晴光燦爛,禾晏眯了眯眼睛,抬腳往一個方向走去。
當初她離京投軍前,已經在樂通莊贏了一大筆錢,讓禾雲生去了學堂。如今已經過了一年半載,不知道禾雲生還有沒有在那家學堂唸書。她不好直接去禾家,畢竟左鄰右舍都是看著禾大小姐長大的,就算是扮了男裝,也未必就不會被人認出來。禾雲生學堂裡的同窗不曾見過禾晏,想來也是安全一些。
此刻時間還正好,禾晏沒有費多大力氣,就到了“鶴麓書院”門口。鶴麓書院比不上賢昌館,但在普通百姓家中,也算是不錯的學館了。在如今重文輕武的大魏,嶽麓書院不僅教導文經,還有先生來教導武科,這一點是禾晏最看重的。禾雲生於讀書一事上,啟蒙的稍晚了些,他自己也志不在此,但是拳腳功夫還不錯。若是以後走武人路子,也不是不行。
正是清晨,讀書的最好時候,從嶽麓書院裡傳來陣陣讀書聲。禾晏不是書院的人,不好直接進去。便在外頭的茶館裡叫了杯茶,坐了約莫大半個時辰,下學時候到了,才趁著先生們紛紛離開時,翻了個牆,進了書院裡。
不時有下學的學生出了書院門,禾晏正想找個少年問問禾雲生在什麼地方,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學堂的窗前。從裡頭傳來少年們的陣陣笑聲,帶著些惡意的調侃,“雲生兄,你今日真的不跟我麼一起去?今日可是王兄的生辰!”
又有一人道:“雲生兄哪裡瞧得起我們?你看咱們一起玩,何時見雲生兄一起來過?雲生兄武科這麼好,臉蛋又俊俏,這樣招姑娘喜歡,指不定日後就能結一門好親,飛黃騰達,幹嘛與咱們廝混!”
又是一陣起鬨聲,禾晏微微皺眉,這樣的調侃,也實在太傷人了一些。禾雲生性情驕傲急躁,怎麼能受得了這個?該不會打起來吧。
她心裡擔心著,偷偷往裡瞧,見眾少年圍著的桌前,正站著一名青衣少年,他低頭收拾桌上的書本,自始至終,也沒聽他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