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尋從沒有親自出面過,以前也是程覺請來的律師幫忙代理,現在有簡繁星在,自然是她這位經紀人分內的事。
一大早,簡繁星就準備出門了,臨走前還不放心地問他,“不用我陪你去診所吧?”
今天,又到了程尋接受治療的日子。他看了看已經走到鞋櫃旁的人,只是搖頭。以前自己一個人也習慣過來了,更何況,有她在,他會更不自在。
簡繁星安心地點點頭,沖著他揮手告別,“那我就先走了,拜拜~”
又是活力滿滿的一天,程尋恍惚覺得,那天看到的她脆弱而小心翼翼的模樣彷彿只是暫時的錯覺。
收斂心神,他搖了搖頭,將水杯放下,收拾餐盤,換了身衣裳,接著關門上鎖——他也該出發了。
心理治療是個極其漫長的過程,短短的一個小時就能讓他精疲力盡。他熬過了,又開始失神地望著那邊的座位上正在整理病情記錄的人。
李唯明察覺到了,放下紙筆,抬頭笑笑,“有什麼事嗎?”
程尋動了動嘴唇,似乎有些猶疑,頓了會兒,最終艱澀地開口,“簡繁星……”
“怎麼?”
他垂下眼簾,“你之前說過她是你的患者。”
他很少關心別人的事,突然這麼一問,李唯明多少有些好奇。他站起身,繞開桌椅,一邊朝他靠近一邊道,“你想問什麼?”
“她得的……是什麼病?”程尋遲緩地說。
李唯明坐到他面前,“創傷後的應激障礙,遭受沉重打擊之後的一種心理障礙,嚴格意義上來說,和你的病因類似。”
他的眸光閃了一下。
“幾年前的臨川地震,她的父母在那場災難裡遇害了,一家三口只有她一個人倖存。”李唯明話裡遺憾,“那裡似乎是她母親的故鄉,一家人只是暫住,沒料到會遭遇意外。”
李唯明至今記得自己初到臨川縣時目睹的慘狀。幾乎沒有一棟房完好無損,整個縣城都被陰霾籠罩,沉重的空氣裡除了灰塵,還有連綿的悲痛的哭嚎。
廢墟之上,永遠有找尋親人的人,幸運的等來了沉默的屍.身,而更多的人連遺體也挖掘不到。
作為心理諮詢師,他和當時同期的醫生一起到災區進行心理危機幹預工作。
痛失親人的人,像簡繁星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
李唯明第一次見到簡繁星的時候,她很沉默,沒有過激的行為和情緒,彷彿早已麻木。災區的心理醫生水平參差,她先前接受了“暴露療法”,有人不加評估地對她進行心理創傷的脫敏治療。
她那時的狀態已經瀕臨崩潰。
簡陋的臨時搭建的板房裡,她用因為備受精神折磨而變得陰沉的眼神看他,一雙眸子毫無生氣地嵌在微微凹陷的眼眶,呆滯而木楞,隱約藏著一絲恨意。
他很清楚,這是她防禦的偽裝,其實心底裡只有害怕。
“一開始她不肯說話,靜靜地坐著,有時候一坐就是一整天,無論誰說什麼彷彿都聽不進去,我記不清那是震後第幾天了,有個小女孩突然闖入了治療區,哭著找媽媽,也是那時候她一下子失控,抱著人就開始痛哭……”
李唯明一個大男人,當時看了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程尋面色凝重,沒有說話。
他說到這兒,換了一個松緩的語氣,“後來繁星開始主動接受治療,病情全權由我負責。治療效果很不錯,她開始能夠正常地吃飯睡覺,只是有一點……”
李唯明頓了下,望了望對面的人,緩緩道,“她還是時常做噩夢,因為腦子裡有殘存的畫面。”
程尋忽然間警覺,腦子裡繃緊了弦,他的聲音驀然在耳邊響起,“地震那天,她在逃生的時候目睹了有人跳樓,那些殘影一直揮散不掉。”
程覺攥緊了外套衣釦,骨節分明的手由於用勁而微顫,指關節泛白,唇色也變淡了,他垂下眼,良久,才沉了口氣。
“她恢複得很好。”蒼白到像是找不到別的話說。
李唯明看了他一眼,“她很堅強。”
“嗯。”他很低地應了一下,聲音幾不可聞。程尋心裡很亂,他無意窺探別人的隱私,可聽到這兒卻猛地感到一陣心悸,那股寒意直達四肢百骸,將他整個人淋透淋濕,一顆心像被浸泡似的沉重。
腦海裡有什麼要竄湧出來,可是太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