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暮色漸起,喪鐘聲從乾清宮迢遞傳來,劃破原本沉寂的蒼穹,驚起的寒鳥撲稜著雙翅不住哀號,悲涼且沉。一時宮垣上下,無不驚惶。
今上晏駕的訊息傳入正坐在承乾宮縫製新衣的清時耳中時,銀針不偏不倚刺中她的指心,細密的血珠湧出,染在淡綠色的錦緞小襖上,顯得格外扎眼。清時眉間微微一蹙,手中的銀針便掉落地上。
清時欲說些什麼,終究沒能開口,揮手道:“下去吧。”
待黃門走後,清時眼前逐漸模糊,過往種種,似走馬般浮現眼前。那一刻,明明是暖如春日的內堂,她竟覺置身於冰雪之中,凜冽刺骨。
“娘娘……”
“娘娘……”
在繹心良久喚聲中她才緩過神來,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厚厚的雪上,向乾清宮走去。
乾清宮內入眼皆是縞素,與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如出一轍,卻徒添晦暗。已為新君的胤禛,立於上首,親自進行大殮禮,只見他擗踴哀號,哭得不能自已。清時身著素縞同后妃立在乾清宮一端。而另一端,則站著諸位王公大臣、內外命婦同隨胤禛行大斂禮。雪意溟濛,與站立在此的諸人相融,一時天地齊色。
待梓宮逐漸合棺時,清時身後冷不防傳來宮妃輕聲啜泣聲音,僧人超度之聲傳來,領事太監魏珠尖銳的一聲“跪——”悠長的迴盪在乾清宮,眾人跪下,哭聲不絕於耳。
清時聽見身後哭得梨花帶雨的年輕嬪妃,不自主搖頭輕嘆,年華未老便要安養餘生,上天怎如此涼薄?
身後夕玦見狀輕聲對清時道:“阿姊是在可憐她們嗎?”
清時髮髻上流蘇搖晃,掩不住雙鬢泛白的髮絲,眸子的情緒漸漸淡了下去。繼而開口:“她們曾為權、為利、為恩寵,爭鬥不死不休,如今看來,不過玩笑矣。”
她這話似是訴人,卻又在憐己。數年前還玉貌秀麗的清時,卻在深深宮闈變得憔悴不堪,褪去了傲氣與嬌矜,只剩下一樹枯木心境。如今,卻連最後一樹枯葉都要離她而去。
“浮生渾若夢,幻質本匪堅。生死之道,乃是常理。阿姊,你該看開的。”
清時聞她話,不禁雙眉微斂,聲兒更沉了幾分:“我不如你聰慧,參透一切。我只是普通人,該怨的,該恨的,放不下始終是放不下。”
只見夕玦搖頭輕嘆一聲,起身頷首行禮退至後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從始至終,清時都不曾忘記那年承乾後院,初次相逢。他立在杏花深處,朝清時一笑,彷彿一切煩惱都煙消雲散。可是後來,後來……
清時深呼一口熱氣,同在場的后妃貴胄齊念道:“恭送大行皇帝!”
諸人起身退至乾清宮外,殿內只餘后妃皇嗣,宮人上前朝德妃耳語:“翊坤宮那邊兒差人來稟,宜妃病情加重,恐怕不能前來。”
德妃在宮人攙扶下起身呵斥道:“國喪當頭,儀文所在。她怎可無視禮法?”
胤禛聞聲給一旁內侍睇了眼神。
於是宮人前去傳旨,宜妃無可奈何只得乘軟榻前來,胤禛看著倚在榻上羸弱不堪的宜妃,心中不由一陣厭惡。
“你等奴才可謂是照顧周到啊!”
“奴才照顧娘娘是做了分內之事,這是奴才該做的。”宮人微笑回應,面露得意之色。
胤禛冷冷問道:“國喪當頭,你等不知禮數麼?”
那宮人眼裡閃過錯愕,以頭搶地呼喊道:“奴才知錯,奴才知錯了。”
胤禛冷哼一聲,帶著被壓下去的怒氣,指著跪在地上的宮人:“宜母妃病重不知情,你等奴才自應遵行禮法,坐軟榻在太后與眾母妃前行走,甚屬僭越,於禮不合。拉出去杖責一百,逐出宮去。”
一同來的宮人此時皆如篩糠斟米般簌簌發抖。
“陛下饒命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