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公孫珣看著頭頂的星光,忽然獰笑道。“數百大好男兒,若是一般戰死,我倒也不說什麼。可這一戰,從頭到尾俱有荒誕之處,先是倉促開戰,再是臨陣換將,然後還有強行分兵……卻只是因為一些人的私心?!更別說我公孫文琪本人自問也是一個大丈夫,之前數日也是被他們多次死裡逃生!自己與自己部屬的性命皆操之人手……你不能忍,我又怎麼能忍呢?”
此人依然不答,而婁圭卻忍不住回頭張望。
“實際上我也不瞞你們,當日在歠仇水南邊的時候我就想過了。”公孫珣繼續冷笑道。“若是這一戰死了,那自然一切都無所謂,便當我倒黴好了!可我公孫珣要是能活著回去,卻必然要將那夏育視為生死仇人,好生作為一番,讓他曉得厲害!”
“那敢問司馬!”那名陪隸終於再度開口。“今日鬧事的高衡在您眼中,究竟算不算得一個‘好男兒’?”
“若是不算,我怎麼會專門叮囑你去救他?”
“司馬!”這陪隸終於說出了心裡話。“此事不是這麼簡單。”
“何意?”
“你視高衡為同生共死的‘好男兒’,卻視夏育為‘生死仇人’……可高衡與夏育卻始終是一體的!”這陪隸坦然點出了一個要害之處。“而您的這番心思,且不說呂佐吏他們心知肚明,只說那高衡,雖然為人暴躁,但身處其中,今日又幹脆被挑明,如今又怎麼可能不清楚呢?”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清楚又如何?”
“司馬,你剛才親口所言,此人是個清白之人。”這陪隸忽然勒住兩匹劣馬,正色拱手而言。“清白之人,一邊受司馬再活之恩,一邊又受那夏育簡拔之德,而司馬與夏育不日將生死對立……他又要如何自處呢?”
公孫珣強忍著左肩處忽然間襲來的疼痛,思索片刻,卻是猛地警醒:“你是說,他會自戕?!”
陪隸低頭不語。
公孫珣登時大急,掙扎著就要從吊床上下來。
而婁圭趕緊上前扶住:“少君,何至於此啊?我曉得你惜才,可這麼一個人,便是有才能也不能為你所用吧?人家終究是夏育從草莽中簡拔出的私臣!再過兩日離開這草原,我們與他就是敵非友了!”
“那也要等離開草原再說!”公孫珣勃然作色。“速速扶我下來,還有你……婁子伯你與我速速去中軍攔住那高玄卿!”
婁圭無可奈何,只能深深看那陪隸一眼,然後徑直去了。
然而……
折騰了足足一刻鐘後,道邊的一處小丘後面,數個火把之下,公孫珣卻只能在那陪隸的攙扶下頹然坐到了高衡的屍首旁。
“我一來就四處找了。”婁圭趕緊解釋。“但按照高衡旁邊計程車卒所言,他應當是那邊亂子一結束就直接過來了……根本來不及。”
“何至於此呢?”公孫珣喟然嘆道。“何至於此呢?”
“主公,士有死節之烈,此人確實是個清白之人,是我妄加揣度了。”說著,呂子衡居然直接下跪將刀奉上,儼然是要請罪。“我的氣度不堪執掌中軍……但我有一言,我之前嘲諷於他,並非是心存不善,而是確沒想到他會如此剛烈!”
“我怨你幹嗎?”公孫珣將刀推回去道。“便是我都沒想到,何況是你?再說了,你的職責既不是文士也不是武士,乃是我的腹心,在我無力之時替我執掌職權……你的所為,便是我的所為,這件事情正要你和我共同擔起來!而我傷愈之前,你依舊替我執掌此刀。”
呂範這才收回短刀。
公孫珣坐在坡前與屍首同列,看著周邊越聚越多的傷兵殘卒,以及趕來的多位軍官,心中卻是愈發不平,但又只能強行忍耐:“將高衡屍首帶上,用我之前的吊床裹住,回去好生安葬!”
“司馬!”眾人剛要行動,卻忽然又有人提醒道。“高衡已死,他的部屬誰來統帥?”
這個問題雖然有些直接,卻不可避免,而公孫珣環顧四周,韓當、程普都不在旁,婁圭終究只是個狗頭軍師,那魏越成廉又有些讓人放心不下,一時間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要知道,這個位置要是換上個廢物過去,指不定要出亂子的。
不過,就在此時,公孫珣卻是忽然瞥到了那名高大陪隸身上:“你叫什麼名字?”
“回稟司馬。”此人趕緊躬身行禮。“僕名為高順,出身貧賤,並無什麼字。”
公孫珣目視此人良久,卻又不禁感嘆:“失一高衡,得一高順了,莫非是天命嗎?你性格嚴重,這高衡性格驁烈,但你們卻都尚清白二字……高衡字玄卿,我便也與你取個字,就叫做素卿吧!高素卿,那高玄卿的舊部就拜託給你了,望你能安撫眾心!”
周邊眾人紛紛變色,卻無一人敢多言。
“走吧!”公孫珣試圖站起身來,卻還是發現有些脫力,全靠呂範與婁圭二人上前扶住,這才勉力起身。
周圍士卒不敢多留,趕緊按照之前的吩咐將高衡屍首駕到吊床之上,而公孫珣也換乘了一匹劣馬,然後呂範親手扶著,婁圭在前牽馬,也晃悠悠的與夏日夜色中往著東面而去了。
“我等從軍上陣,本不該忌諱生死,”等到此時,公孫珣這才將剛才心中不平之處給兩個心腹徹底說了出來。“但臨陣而亡,終究還有個說法。如高衡這般英武之士,沒有被鮮卑人殺死,卻因為什麼簡拔之德為一個不知所謂的將軍於路邊喪命,宛如一條野狗……憑什麼?就憑他夏育是個兩千石?我不曉得你們二人服不服,我總歸是不服的!之前子衡與我講,大丈夫的性命,不能操之人手,我其實深以為然。但那只是講自己,而今日我才曉得,不止是自己,凡是清白之人的性命都是不該握在那種廢物手上的!我公孫珣在此立誓,此番回師,不止是夏育,扯入此戰的那些朝中廢物,能殺一個我便不會饒過一個!”
“唯主公方可居上位,掌握天下清白之人,鞭撻腐朽之輩!”一旁的呂範壓低聲音,努力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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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順,字素卿,上黨人也……發為軍中陪隸,為太祖所部,其人嚴重清白,為呂範所得,常為臂膀。熹平末,從徵鮮卑,焚彈汗山而返,路遇雨水,太祖傷重難為。時有渤海高衡高玄卿為夏育親拔,亦在軍中,育慮己敗而太祖獨勝,恐將罪己,乃陰使之反。時情急危殆,順得範命,負太祖而走,至後軍乃安。太祖握其臂,賜刀呼順助呂範平亂,乃返,至營中舉刀安眾心,範亦以太祖之威德責夏育之無道,玄卿羞愧難當,乃自戕而死。待天明,太祖先收衡屍,復嘆曰:‘衡亦清白之人也,今失一高衡,得一高順,非天命乎?其以玄卿,君當素卿。’乃以順功績之重,賜字素卿,復自陪隸拔為軍侯,一營皆側目也!”——《舊燕書》.高順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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