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有個人,已經住在他心上多年,他卻不自知。
十年前,李絳這一房還未發跡,暫住在城郊的康樂坊。如今李絳已經官拜宰相,住回了永興坊的祖宅,大門朝街,圍牆高聳,庭院深深。
李絳的長子李暄是神策軍右軍都尉,次子李昶是戶部的度支員外郎。在長安士族的年輕一輩當中,這兩位可算是佼佼者。
再看李絳的么子李曄,從小就是個神童,曾被所有人寄予了厚望。
可最後卻猶如一道流星,短暫地劃過天際,歸於暗淡。
李曄從馬車上下來,隨從雲松要攙扶他,李曄卻擺了擺手,低頭上了臺階。守門的人看到四郎君回來了,連忙奔跑著入內稟報。
廳堂之上,李絳正在跟長子李暄說話,聽到李曄回來了,兩人立刻停了下來。
李暄說道:“父親剛好可以問問他,這些日子究竟去了哪裡。我去驪山幾次,都沒見到他。”
他話音剛落,李曄便走入堂中,先向李絳行禮,又叫了李暄一聲“長兄”。李暄沒應,只看了他一眼。他當真若表面那般弱不禁風,與世無爭麼?
三歲便能吟誦詩文,五歲能學曹子建七步成詩,何以會變成如今這般庸碌無為的模樣?
李絳讓李曄坐下,問道:“你最近身子如何,一直呆在驪山靜養?”
李曄慢慢回道:“原本是呆在驪山的,前陣子跟友人出了趟遠門,寫信告知家中,近日方歸,怎麼父親不知道嗎?”
李絳被問得一愣,他自己公務繁忙,又甚少關懷李曄,自然不知道書信的事,也許早就被他順手扔在要丟棄的公文堆裡也說不定。他改口道:“我許是看過忘了。聽聞雲南王和王妃已經到了都城,改日你還是去拜望一下。”
“是,我過幾日便去。”李曄恭敬地說道,“父親若無事,我去看望母親。”
李絳冷淡地應了一聲,也沒什麼話跟他說,李曄便起身告退。
走到門外,他聽李暄說道:“父親,山南東道那邊的叛亂已經被虞北玄鎮壓了。本來以為他會把那五州盡收囊中,可最後劍南節度使韋倫卻殺了進去。韋倫幾時變得這麼聰明瞭?難道背後有高人指點?”
李曄沒聽到父親的回答,只是雙手籠在袖中,漫步往後院走去。
鄭氏正在屋裡打線團,聽到婢女說四郎君回來了,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迎過去:“四郎,你回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也好準備些你愛吃的東西。”
“無妨,我呆不久,只是父親叫我回來談些事,您身子可好?”李曄先扶著鄭氏坐下,然後自己才坐在她身邊。
鄭氏卻心知肚明,諷刺道:“你父親可是要談你的婚事?他當年定下的時候就沒跟我商量,如今又把我蒙在鼓裡。我就不明白,他非要你娶個蠻荒之地的女子做什麼?”
鄭氏當年嫁給李絳做續弦,完全是家裡的主意。她雖為李絳生了一女一子,但因為兒子不爭氣,李絳也不怎麼看重她。兩個人完全是各自過各自的,她就圖個相公夫人的名頭罷了。
李曄輕聲說道:“父親既然做了決定,母親還是不要為此不快了。驪珠郡主也沒有母親想得那麼不堪。”
“你又沒見過她,怎知她如何?都是郡主,長平郡主比她好上千百倍。你若肯聽為孃的,早早退了婚書……”
李曄微微皺眉,口氣仍是緩和的:“聖人已經下旨賜婚,長平郡主即將嫁給淮西節度使,母親不要再說這種話。”
“兒啊,為孃的就是怕委屈了你。”鄭氏抓著他的手,“你看你兩位兄長娶的都是名門望族的嫡女,關鍵時候可以助他們一臂之力,在你父親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不同的。哪像你……”她怕傷了兒子,沒有再說下去。
雲南王遠在天邊,就算他的女兒是郡主,都城裡哪個人會給臉面?鄭氏是極不喜歡這樁婚事的,空有個殼子。
李曄原本也有退婚的打算,一來是成全她的所愛,二來他所謀之事,未必能保一世平安,不想連累她。可去了一趟南詔,卻改變了主意。只要她不嫌他這副“殘破之軀”,他為什麼不能娶她?
他一個人寂寞了太久,也很想身邊能有個伴。
從李府出來,李曄默然地坐上馬車。雲松知道郎君一般不會在家中待得太久,準備駕車回去。李曄忽然問道:“這個季節,花市上能否買到牡丹?”
雲松想了想回答:“牡丹春季才開花,這個季節應該只能買到花苗。郎君問這個做什麼?”
“回頭你命人到花市搬些魏紫的花苗回來,我要種在院子裡。”
雲松嘴上應是,心裡卻覺得奇怪。郎君一向不喜歡太過豔麗的花朵,怎麼忽然要養起牡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