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增道:“鍾離眛之所以留守,是為了將計就計,以數千人及一座孤城拖延時間,好讓我軍做好準備,上柱國若不想辜負他,便不該去救援,而應帶著主力後撤。”
項籍冷笑:“一味避戰,難道就能讓黑夫不戰而潰?”
這半年來,他雖未負一戰,但打的所有仗都覺得憋屈——西河之戰,六國所有人見黑夫已搶先入關,佔領咸陽,都心生怯意,不願與之提前決戰。
唯獨項籍一語道出了真相:西河之戰,大概是最後一次,雙方都輸不起的戰爭了……
“當時我便說了,一旦吾等退卻,以黑夫之軍,合關中之卒,不出一年,其甲兵將數倍於六國,而六國亦將星散,像過去那樣,被各個擊破。”
一切還真如項籍所料,就在他千里回援淮南的時候,黑夫已派韓信奪取河東,重創魏國。
而當項籍為了破局,選擇進攻黑夫大本營淮南、衡山,想找到這條大蟒的七寸,卻遇到了光滑的鱗身,與此同時,秦軍又同時在中原、上黨開闢了戰場,趙國也實力大損。
對此,遠在南方的項籍卻無力救之,儘管在汝南打贏了一仗,殺共尉,卻難以在南陽取得更大的戰果。
“為何我每一場仗都贏了,但楚國卻日益走向敗局?”
項籍能感到,那條黑蟒在一點點纏緊楚國,他奮力揮舞四肢,卻無濟於事,只覺得無比憋屈。
范增卻道:“實力懸殊,韓、梁百姓不附,現在楚軍能做的,不是攻,也不是守,只有退!保全每一個楚卒,勿要使之枉死在韓、梁,他們每個人,都是楚國翻盤的依仗。”
“退到什麼時候?”
“退回楚地,回到能百姓能竭力協助我軍,拼死與秦作戰的地方。”
項籍皺眉:“若依照亞父之策,不僅要放棄滎陽,連韓、梁也要盡數棄守?”
“上柱國。”
范增嘆息道:
“老朽活了七十餘歲,所以明白一個道理。”
“信人不如信己,仗打倒這地步,這局勢,除了楚人自己,已經沒有哪個盟友,是靠得住的了!不論是韓國,還是梁地屈從於楚的縣公們,此時此刻,萬萬不能使之在吾等後方,而應退回楚地,使之在黑夫後方!”
“黑夫必分兵防備,於是越往東,他能用於作戰的兵力越少,當年王翦非六十萬大軍不敢伐楚,而現在,黑夫麾下有多少?南陽、河南、淮南三軍合計,可有三十萬?”
范增道:“所以,我軍當退到秦軍分兵留守新占城邑的時候,退到彼輩驕傲輕楚的時候,退到我專而敵分的時候,退到黑夫以為,楚人膽怯,迅速東進,與我決戰可定天下局勢的時候!”
“到那時,秦軍越地數百里而戰,上柱國只需要背靠楚人,一場漂亮仗,便能一舉扭轉頹勢!”
項籍默然良久後,啞然失笑:“亞父常詬病我用兵好賭,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博賭?”
范增搖頭:“在西河時,是老朽錯了,一味希望穩妥,但這局勢,有時候只能靠賭,以期打破局面。”
而且,賭徒只有在輸了的時候,才是貶義啊……
當年項燕將軍,不就是靠空間拉扯秦軍補給線,最終換來戰機的麼?唯一的問題在於,這種戰術,對一向用兵穩如王翦的黑夫,有用麼?
但項籍沉默良久後,卻投袂而起。
“亞父之策雖善,但鍾離眛未曾負我,籍亦不能負之!”
范增只覺得絕望,自己方才說得口乾舌燥,莫非是白講了?
“項羽,你……”
他做決定是依靠感性,而非理性,這是范增最大的無奈。
項籍卻止住了范增:“計謀籌算,亞父之長也,然戰場搏殺,籍至長也。夫戰,勇氣也,在西河時,我軍退了,從此一退再退,從關西退回關東。今日若坐視滎陽淪陷,棄而不救,只怕士氣將更加低落,連楚人裡邊,都將分崩離析,有什麼資格,讓彼輩追隨我拼死一搏?”
“故滎陽可以放棄。”
“但鍾離眛,籍必救之!”
他的言語斬釘截鐵:
“我至少,要試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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