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桐生出奇混亂了。
宋川白似乎沒有察覺到,還在跟她說關於浦陽的事情。
浦陽當地民間組織勢力稱大是一直以來的傳統,每屆新任縣令再是有心整治,那都是胳膊擰不過大腿的。縱然他不服整治傳統,縣衙總還有其他本地的官,他們在此地土生土長,都完全認可了“老爹”的存在。更何況在旱澇災年,甚至於本地歷史中記載的戰亂年代,都是頂著“老爹”稱號的人在帶領浦陽人民討百姓自己的生活。可以說這是一代一代積下來的,對“老爹”以及他手下人的信賴。
這也是為什麼當初宋川白到浦陽僅僅是關停了黑街,而沒有把杜善直接打折了扔打牢裡去。
陳桐生問:“難道以前,這裡沒有,黑街嗎?”
“你回想回想黑街口上的石柱子有多老,就知道了。”宋川白大概地說:“以前是浦陽還亂的時候,官吏腐敗壓榨百姓,或者山匪縱橫到了隨意打家劫舍的地步,再遠一點,到藩王割據的混亂時候,只有在黑街裡是最安穩的。這裡有老爹的人掌管秩序,自成一派天地,到了這個地方的人,都不會去觸黑街的黴頭。”
這實在是在一定局勢下才會催生的地方,動盪年代逼得緊了,民眾要造反,給一片淨土,地方不大,只要夠苟延殘喘,都能維持下去。
後來那些年代過去了,黑街卻留了下來。陳桐生看著宋川白,光聽這番話,一時還是沒懂他為何要關掉黑街。
宋川白說:“那時候亂,黑街安穩。現在日子安穩了,黑街就是最亂的。”
分明縣衙政令已經頒佈,浦陽百姓還要等著老爹放話給主意,在如今已經不像話了。官做的沒有官家威嚴,還管什麼事?浦陽縣連年的指標難以完成,賦稅難以徵足限額,連每年的糧食還時時無法按時上交,甚至品質數額對不上號,這都是老爹在的弊端。杜善為了保障當地百姓農戶的收入,在災期做出的一系列舉措直接影響了每年對朝廷的特貢,當宋川白髮現浦陽的人民遭了災,不想著上報朝廷,而全指望“老爹”調控浦陽這一畝三分地,還拉著縣衙欺上,全然自治的時候,不來好好整治一通都說不過去。
而真正到了地方,他才意識到根深蒂固的對老爹的服從意識,根本不是把老爹這幫人全抓起來就能完事兒的。更何況杜善並不是什麼惡霸人物,他還是很為老百姓著想的,因此宋川白就把人留下來。
當初賭局,除去杜老爹的兩條腿,還有關閉黑街,讓他配合官府的要求。
宋川白沒指望一刀切,這種對老爹組織的信任和服從是可以逐漸淡化的,慢慢的老爹年紀大了,而且又逐漸不插手官府指令,等他指一個繼承人,宋川白再派人去把這位的思想工作做到位,一代一代的,浦陽人只會覺得是老爹勢力淡化了,也會發現沒有這種組織也可以平淡過日子,沒有黑街,也會少更多的走私交易,這是可以徐徐圖之的事情。
誰知他前腳走,沒多久黑街就又開起來,留在浦陽的人給宋川白傳信說本地的種種情況。侯爺只是治標不治本。
宋川白收到書信後只是暫且按下不談,等到這會出來,順路就一塊兒收拾了。
當然,後來這些話宋川白都沒對陳桐生說。陳桐生一下子也沒明白宋川白之所以能怎麼清楚,把事情安排地這麼好,那都是事先手裡有點兒訊息的緣故。
看宋川白讀外文萌生出的敬佩之情在此刻又悄無聲息地長起來了,陳桐生不禁覺得侯爺說的還是很有道理,於是邊聽邊點頭,認為狐狸還是狐狸,跟她從小打交道在刀光棍棒下成長出來的暗部同門就是不一樣,跟陳家連她自己也能輕易看穿的小家子鬥氣也不一樣。
然後陳桐生在腦子裡把這番話回味了一下,直覺地抓住了某個點:“為什麼,要兩條腿?”
宋川白眯眯笑:“因為他是老爹。”
陳桐生不依不饒:“為什麼,一定要砍掉腿?”
懲罰杜老爹的方式海了去了,而且陳桐生記著範瑞說,宋川白最先來的時候跟杜善是有交情的,他明顯也很相信杜善的人品。宋川白是一個會給人留好路走的人,不到一定的地步,未必會砍掉人家兩條腿,而且老爹幹嘛非要去做這個賭局呢,他有何處被拿捏住了,要拿著老爹的名號出來做賭?
傻孩子終於回過神了,宋川白有點欣慰,也稍微意外了一下怎麼她次次找問題都這麼準。接著陳桐生又道:“飛光。是不是,跟飛光有關?”
這一下,連站在旁邊的範瑞意外地也看了陳桐生一眼。
“是啊,有關。”宋川白道,然後他沒有接著說下去,反倒走進縣衙府裡去。杜善在當地是有地位的,他發過話不能對著官府撕破臉,那些在黑街裡的人也就老老實實的被一窩端。這不算什麼大事,有些人賣市面上不準流通的玩意兒,也有人真的就是老老實實做生意,頂多拉個皮條,真正怕的人是偷賣飛光的,但他們也不敢貿然鬧事,壞老爹的規矩,是掉面子的事。家人要受牽連的。
通常按這種情況,縣衙抓一晚上,第二天差不多就都放了,留幾個賣飛光量特別大的,基本上也是做流放處理,真正到誅五族的定罪,浦陽這幾年結了的卷宗上就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