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從那之後,蒼煜開始在族內族外秘密搜尋差不多大的孤兒,全部抓去了妖族,以換取秘藥。但在後來送去的幾批孤兒中,不但有本族族人的孩子,還有一個是雪豹族族長走失的獨子,後來訊息不知怎麼傳到了雪豹族長的耳中,這才招來了殺身之禍,死後也為族人唾棄。
雖說先前並不知墨玉身份,但上元夜之後,司宸已隱隱有了猜測,可這兩任族長的名冊中,皆說老族長幼子也一併被刺。若墨玉真是那幼子,看他當時傷痕累累、明顯被人淩虐過的模樣,便說明墨玉還活著的訊息被刻意遮掩了。
如今看來,蒼落有很大嫌疑。
可他為何如此?怕自己的族長之位受到威脅嗎?還是連刺殺事件都是他所設計的?
司宸心中疑慮重重,將所有名冊歸位後,邊思考著邊往外走,剛走出千祿閣沒多遠,便有一身著藕紫色星月暗紋衣衫的女子迎面而來,單螺髻上戴著星月紋樣的淺金色發冠,數條纖細的金流蘇垂於背後,上面墜滿了星星,耳墜與瓔珞也都以星月、流雲樣式為主。
女子身姿綽約,肌骨瑩潤如玉,容色清淡雅靜,黛眉若遠山,櫻唇微抿,一雙深綠如翡翠的眸子尤為特別,只是神情自帶一股嚴肅之意,身旁還跟著一位小仙侍,正是司掌人間夢境的眠初神女。
司宸與她並無太多交集,只是點頭之交,現下遇見,他又想著事情,雙方便都是禮貌的一頷首,便擦肩而過。
此時,墨玉已抵達了豹族。
這裡完全就是隱匿於山林的小型城鎮,鎮外有一塊巨大的石碑,上面刻著“雲蒼鎮”三個字。
鎮中正是熱鬧的時候,與人間並無不同的各類小攤店鋪都在營業,因為臨近正午,所以賣吃食的多些,都是豹族特有的美食,還有賣各種稀奇古怪的草藥和小物件飾品的,街上還時不時跑過一兩只還未化形的小豹子。
墨玉邊走邊看,心中居然升起一陣陣熟悉之感,彷彿曾經他也踏足過這裡,走過這裡的每一條的街巷,看過這裡的每一處風景。
他幾乎未有停留,像被什麼牽引一般竟徑直走到了屬於豹族族長的宅院前。即便是站在外圍,也能看出這宅院之大,像一座小行宮,門外有侍衛把守著,簷下懸掛的燈籠上印著豹族的族徽。
墨玉為免引起注意,沒有再往近前走,而是繞著院牆走了大半圈,最後找到一處稍僻靜的位置,悄悄從牆頭翻了進去。
宅院內種了許多臘梅,鵝黃的花朵已開滿枝頭,傳來幽香,這宅院有好幾進,每一處院落的迴廊下都掛著印有族徽的豹形燈籠,不時有穿著豹族服飾的侍從或侍女從院落經過。
墨玉邊躲著人邊朝裡面走,但這宅院佈局像個巨大的迷宮,沒一會兒他就迷失了方向,不知走到了哪裡,又正碰上幾個豹族侍衛從迴廊對面走來,他一時無處可避,只得迅速翻到了隔壁院落內,但腳步聲並未靠近這裡,只是經過後便遠去了。
墨玉鬆了口氣,轉身才發現身後是一個看著荒廢已久的院落,野花野草瘋長,池塘枯竭,嶙峋假山上都布滿了一層青苔。再朝裡面走,便是一個種滿梅樹的院落,此時花都還未謝,白色與玉色的梅花交相輝映著,被頹敗的背景一襯託,有了幾分病弱美人之感。
但墨玉卻遲遲沒有走近。
因為他發現,這竟是他那夜夢中的景象。
一模一樣的石桌、長廊、印著族徽的豹形燈孔,不同的是這裡已一片蕭條,也沒有那溫婉婦人朝自己走來。他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一些紛亂的記憶再次從腦海深處被翻騰出來。
他忽而看見一對夫妻,正在陪一小童在院中玩耍,其中就有那位溫婉婦人,只是三人面容模糊;忽而又看見那小童追著位少年的背影在跑,口中喊著“美人哥哥”;接著又是在溫暖的室內,那溫婉婦人與小童坐於桌前,婦人手中端著一碗桂花甜湯,正拿著瓷勺喂他,另有一穿著華貴的中年男人提著兩盒糕點從門外進來,將東西放在桌上,摸了摸小童的腦袋……
墨玉好像聽見他們在不停喚那小童的名字,他蹙著眉摁住額頭,竭力想聽清那兩個字,忽明忽暗的視線,恰好落在了梅樹旁早已斷裂的鞦韆架上,那一瞬間,他猛然聽清了小童的名字,他們喚他——阿珩。
“阿…珩…阿珩…”
墨玉唸了兩遍這個名字,覺得很是熟悉,彷彿更久遠的年歲裡也曾有人這麼叫過他,語調那麼溫柔,那麼溫暖。
是誰?是什麼時候?
在他一遍遍的回憶下,腦海中夫妻與小童的面容竟越發清晰起來,越來越多的聲音與畫面也自深海中湧出。很快,他看清了他們的樣貌,那本該是他最熟悉、最親近、最無法忘記的兩人。
“阿爹…阿孃…”
墨玉艱難的從口中吐出這兩個稱呼,被遺忘的記憶逐漸蘇醒,心口泛起陣陣熱意,心跳也越來越快,他扶住門框,邊微微喘息著,邊抬頭重新觀察著面前的院落。
怪不得會這樣熟悉,這裡曾經是他生活過的地方,是他的家,那小童正是幼時的自己,那對夫妻便是他的父母。
只是為什麼,自己會渾身是傷的被司宸撿回去?跟那場刺殺事件有關嗎?都說當時的族長幼子也被殺了,但自己現下還好好站在這兒,是有人刻意隱瞞了嗎?
墨玉越想越頭痛,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記起全部,就在他想要退出去時,卻突然聽見院門外傳來開鎖的聲響,他趕忙腳步略帶踉蹌的沖入院子,隨意藏進了其中的一個房間。
待他透過門縫向外看去時,便見到從院外進來的竟是族長蒼落。
依舊是一襲灰紫色錦袍,發冠半束,一張容色昳麗的臉龐被午時的陽光照得瑩潤,原本蒼白的臉色彷彿也多了幾分血色,只是那雙剔透的深綠眸子中,依舊透著冷淡,像質地本就冷硬銳利的綠寶石。
在看到那雙綠眸的瞬間,墨玉只覺得背後一寒,又一陣更加尖銳的刺痛席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