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巷子,就是另一條人少的街道,這一片多是些茶樓和茶葉鋪子,那人腳步匆匆穿過逆行的人群朝前走著,墨玉遠遠跟在後面,越走越偏,最後那人又轉過一個街角,停在了一家茶樓前。
這是鎮上唯一一家需要預約進入的茶樓,私密性很好,聽說招的夥計都是啞巴,絕不會向外透露任何客人的資訊,是個密談的好地方。
那人抬頭看了看茶樓的名字,又轉頭看了看身後,恰巧鬥篷的帽子被寒風吹落,露出了那人的面容,這一張臉卻讓躲在暗處的墨玉被直接震在了原地,手中的燈摔在地上,熄滅了。
那是一個看起來氣質十分陰鷙的年輕男子,黑發半束,頭戴銀冠,身著灰紫印花衣袍,膚色蒼白,但樣貌很是昳麗,深綠的眸色,一顆小小的美人痣恰到好處的落在他的鼻尖,若只從側面看,一定會將他誤認成一位冷美人。男子的眼神陰冷又警惕,縱然容貌驚豔,但卻攜著寒意,似一把淬著毒的精緻匕首。
墨玉只覺得心髒被什麼一把攥緊了,一陣尖銳的疼痛刺穿了太陽穴,他腦海中突然閃過幾個陌生又熟悉的畫面,一會兒是充滿血腥氣的庭院,一會兒又是潮濕的地牢,還有那雙冷漠的深綠色眸子……
他只覺得頭越來越疼,彷彿快要被這些畫面撐破了,冷汗頃刻布滿額頭,又順著額角滑落,他腳下踉蹌著一把扶住牆,看著男子攏了攏鬥篷徑直走入了茶樓,更是頭痛欲裂,視線都有些模糊,最後忍受不住的悶哼一聲半跪在了牆邊。
等司宸找到他時,見到的便是他這副痛苦的模樣,當即嚇了一跳,連忙沖過去半抱住了他,急切道:“墨、墨玉,怎麼了!頭疼嗎?”
他一把握住墨玉的手腕,小心捧起他的臉幫他擦了擦汗,見到對方緊蹙著眉,臉色煞白,痛苦的呻吟從緊咬的牙關裡溢位,呼吸急促,更是心急如焚。對方似乎是聽見了自己的聲音,這才身體輕顫著倒進自己懷中,攥緊了他的衣袖。
司宸連忙抱緊他,掌中亮起一陣柔和的淡綠色光芒,然後將手掌輕貼在了墨玉腦後,另一隻手一遍遍撫過他的後頸和後背,口中也在柔聲安撫。過了好一會兒,司宸才感覺到懷中的人漸漸平靜了下來,呼吸漸趨平穩,緊攥他衣袖的手也慢慢鬆了,司宸輕喚了他一聲,直到聽見對方略顯虛弱的回應,才鬆了口氣。
但墨玉只低低叫了聲“師父”,便沒了聲音,隨即司宸感到懷中一空,低頭一看,才看見對方變回了黑豹形態,伏在他膝上昏睡了過去。他滿眼憂心的輕輕摸了摸小豹子的腦袋,然後起身輕柔的將對方抱進懷中,冒雪回了玉曦山。
墨玉感覺自己被困在了一片混沌中,周圍都是沉沉的黑霧,他不停的朝前走,走了不知多久,這片濃稠的黑霧才逐漸散去,卻發現霧氣之後是一個讓他覺得很熟悉的庭院,長廊簷下掛著各種豹子形態的燈籠,上面都有一個相同的燙金紋樣——是一彎月亮託著一朵梅花。
這時,從長廊一頭走來一位身著藕粉與煙紫衣衫的年輕婦人,氣質溫婉,面容卻模糊,手中端著一木案的粥菜。見到他站在院中後,對方便走下臺階,將木案放在院中的石桌上,招了招手讓他過去。
墨玉心中也生出些暖意,剛要邁開步子,眼前畫面卻突然一轉,風和日暖的庭院瞬間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他腳邊躺滿了侍女僕從的屍體,死狀悽慘,不是被一刀封喉,就是被瞬間扭斷脖頸,手法很是幹脆利落。
接著他就被一隻冰涼的手拉著跑進了一間屋子,是方才見到的那位年輕婦人,只是此刻有些驚慌,她拉著他在屋子裡看了一圈,最後將他推進了床底,又蓋住了外側的雕花隔板,但還沒過片刻,對方便滿臉是血的倒在了他眼前,未闔上的眸中還噙著淚,他只覺得一陣心如刀絞。
畫面此時又倏忽一變,這回墨玉發現自己身處漆黑潮濕的地牢,腳腕上纏著鎖鏈,身上都是傷,無一處不在疼,他趴在陰冷的地面,卻沒有力氣爬起來,唯一的光源就是不遠處的一星火光。
但很快,那點火光慢慢朝他移動了過來,然後感覺有人蹲在了他面前,他努力抬頭去看,卻只看見火光照亮了一雙深綠眸子,在黑暗中,仿若毒蛇一般盯著他,將他驚出一身冷汗。
然後他眼前一模糊,大團的黑霧再一次籠罩過來,將他緊緊纏住,他想掙紮,卻根本動彈不得,黑霧很快漫上了他的脖頸和口鼻,強烈的窒息感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他更加急迫的想要掙脫。
就在他以為自己將要窒息而死時,忽然聽見了一聲溫柔的呼喚,那聲音在一遍遍喚他的名字,還有股股暖意從後心處源源不斷的傳來,一隻散發著白光的蝴蝶翩翩而來,繞著他飛舞,緊纏著他黑霧逐漸被驅散,他的手也被另一隻溫熱的手緊緊握住,讓他無比心安。
然後他感覺自己被摟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嗅到了一陣清淡的草木香,強烈的睏意也隨之襲來,他很快又沉入了夢鄉。
司宸不知墨玉究竟做了什麼夢,被猛然抓住手臂時他立刻醒了,隨即飛快抬手燃起一盞燈,然後低頭去看墨玉,就見對方緊蹙著眉,夢囈不斷,額間出了不少汗,甚至從眼尾掉下兩滴淚來,整個人都很緊繃,他怎麼也叫不醒,是被夢魘住了。
他連忙用手背貼了貼墨玉的額頭,又握了握他的手,掌心很涼,也出了很多冷汗,司宸微蹙著眉再次嘗試叫醒他,卻依舊無濟於事,這讓他十分焦心。
因為他想起剛將渾身是傷的墨玉撿回來時,小豹子就生了一場大病,燒了好幾日,夜裡也時常被噩夢魘住,好幾回差點呼吸不過來,他便眼也不敢闔的連日守著,附著仙力的藥草也換了幾種,小豹子才退了燒。
但還好現下墨玉體溫正常,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將人攬進懷裡,握緊他的手,另一隻手環在他背上,手掌貼在他後心處,掌中散發出柔和的白光,然後柔聲喚他的名字。
不知過了多久,墨玉才漸漸舒展了眉,身體也放鬆了下來,司宸這才鬆了口氣,一點點收了仙力,又見他即便掙脫了夢魘,卻還緊抓著自己的衣袖,彷彿這樣才能獲得更多安全感。
司宸看得心間軟了一片,便靠在床頭將他攬得更緊了些,然後擦去他額間冷汗,像幼時那般輕拍著他的背,好讓他能睡得安穩些。
直到確認墨玉睡熟了,司宸才熄滅了燈燭,低頭吻了吻對方的額頭,輕聲說:“睡吧,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