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闈之亂,終為堪平,然慶父、共仲不死,魯公姬申終是寢食難安,若不將之二賊逮捕正法,內不能撫平朝臣,外不能平息民憤,則君權難續也!
待得朝局稍加穩定,魯公姬申遂召大夫季友相商。
太廟之內,君臣二人正身相對,大夫姬友上言道:“慶父為齊所拘,不足為患,共仲潛逃至莒,倒為棘手,當設法於莒引渡還魯,而後處以刑罰,方能告慰天下!”
魯公姬申緊言道:“大夫似是已有所謀。”
大夫季友謙言道:“食君之祿,合當為君分憂也。”
魯公姬申誠言道:“何以行事,敢請大夫教我?”
大夫姬友上言道:“平白要人,恐難成事,我意以利誘之,以威迫之。”
魯公姬申喜道:““甚好!有勞大夫使莒一遭,不知願否?”
大夫姬友拜道:“老臣責無旁貸,定不負君上所望!”
魯公姬申當堂受予符文使節,大夫姬友承命而退,出而直入內府,支取財貨十車,以備入莒資用。
初冬時節,本應暖而似早春,今歲卻見冷風刺骨,寒沙四面平,飛雪千里驚,大夫姬友乃領得一眾隨從,並十車財貨,出曲阜緩向北行,望莒邑而去。
魯室方經大難,此趟使莒,大夫季友大亦是如履薄冰,唯有忠於職守,勤勉盡責,竭盡所能說得莒候歸送共仲,以此護上君權無憂。
風雪相阻,路途泥濘難行,大夫姬友率眾艱難前行之際,邾地一封信簡卻送到了齊公姜小白手中,其上書曰:“經年無晤,候兄安好,季妹叩首敬上,兼濟數言予兄,聞兄暨成齊魯和好,季妹頗為感喟,事非季妹所為,卻因季妹而起,季妹難辭其咎,縱然候兄今能赦我之罪,然魯人卻萬難容我,季妹不忍再見齊魯生恨,唯有一死以謝天下!死無所懼,但求候兄允我會得慶父一面,以全我父女之情,待得死後,還望候兄開恩,準我父女合葬。及得恩賜,季妹感激不盡,叩首,敬上!”
閱罷信簡,齊公姜小白感懷哀姜之大義,久久不能做出決斷,遂召右相管夷吾會而相商道:“舍妹哀姜請準還齊,允是不允?”言訖,即將書信遞將過去。
右相管夷吾接簡而閱,末了上言一字,曰:“允!”
齊公姜小白驚道:“其若不歸,身在魯地,四下走動,或可存續一命。其若歸齊,必引魯人嫉恨,我則饒她不得,其只死路一條也!”
右相管夷吾猙言道:“君上是為一方諸候,掌一國之政,何能如此優柔寡斷?無論在齊在魯,其皆難逃一死,死在我齊,還能落得體面,其若在魯,只會受盡屈辱而死!如是臣選,甘就體面而亡!”
齊公姜小白哀道:“其是吾妹也,何忍相害!”
右相管夷吾柔言勸慰道:“君上不必自責,其為大義,甘願赴死,非君之過也!允其謀會慶父一面,償其生前餘願,亦算謂其做得少許補償也!”
齊公姜小白嘆道:“也罷,千錯萬錯,皆是寡人錯,當初若未將其下嫁於魯,亦不會有今日這般事,終是我齊室之人,家醜不可外揚,便讓寡人消了此孽,了了這段恨!”
心不由己,君王歷世必經之路,說得再多亦於事無補,其需痛定思痛,自省自悟,右相管夷吾識禮,拱手默然而退,獨餘齊公姜小白於房靜心靖神。
時不數日,將近月末,小雪時節,天寒更甚,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齊公姜小白使之哀姜會慶父與夷地,府衙內外佈滿戟士。是為防其逃脫耶?非也,乃作秀與天下也!
時不數月,待得父女再會之時,竟至淪為階下囚,令人不勝唏噓,二人泣而相擁,好一陣過去,大夫慶父為其拭去淚水,憐憫道:“為父罪及齊魯,必將牽連至汝,汝不該來也!”
夫人哀姜輕輕搖頭,回道:“少小離齊,惝恍迷離,幾欲一死了之,及遇父親,方知家為何物,暨得照料,多活這許多年,女兒知足矣!”
大夫姬慶撫其頭,哭笑道:“傻閨女!”
夫人哀姜貼身入懷,輕言問道:“父君可曾後悔?”
聞言,大夫姬慶輕將哀姜推離,大笑道:“若論罹魯釁齊,卻無半點悔意!老夫隱忍一生,眼見得陽壽將盡,若再無為,無顏挽見先君與夫人也,今事雖未成,老夫無憾矣!”話到此處,目光觸到及夫人哀姜哀幽怨眼神,大夫姬慶旋即撤手,愧而轉身,背身頹言道:“若為女兒故,則是後悔不已!未能護汝一生平安,為父之過也,而今更惹得汝為老夫贖罪,舊債未還,又增新孽,只得來生再盡此緣矣!”
適聞其言,夫人哀姜早已淚眼婆娑,感性道:“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及父相伴便為家,願隨父親生生世世也!”言罷,掩面而泣。
大夫姬慶行將上前,撫其頭,以額相抵,二人默守無言,靜享這溫情片刻。
不多時,一郎官行入,謂對二人言曰:“時辰已到,二位安心上路!”言訖,奉上長劍白凌二物,旋即退去。
大夫姬慶一聲嘆息,謂對夫人哀姜言道:“汝且先走,老夫隨後而來!”旋即側首閉目,不忍再視。
夫人哀姜見色會意,欠身答禮,取過三尺白凌繫於梁間,望其父而言曰:“女兒先行一步,黃泉路上慢行待父,免於行散,難尋矣!”言訖,申頸透白凌,展顏輕笑,進而閉目撤凳,垂身落下兩行鮫淚,遺留於人世間。
大夫姬慶,亦隨手取過長劍,橫提貼頸,繼而仰天長笑,謂對門庭道:“此生含恨,來生與爾爭雄,過往恩怨,盡止於此,齊小子好生治國,如有半分懶政害民,老夫定化作厲鬼,予爾索命!”言訖,抽劍抹過,閃現一道血光,命盡於此。
完事,齊公姜小白命人收揀二人遺體入殮,隨之致書魯室相告,簡言曰:“慶父通於哀姜,哀姜欲立之,閔公之死也,哀姜與知之,故孫於邾,齊人取而殺之於夷,以其屍歸,濟得齊魯舊怨一筆勾銷,續成盟好!”信簡發出,齊公姜小白隨之閉居數日,未與任何人與會謀面,或自責,或憎恨,唯其自知。
書至魯地,滿朝皆怨,大罵這竊國的匪,及欲戮屍梟首,以正視聽,魯公姬申聞則拂抑眾言,回謂眾人曰:“逝者已矣,死者為大,不必賤也!怨因德彰,故使人德我,不若德怨之兩忘;仇因恩立,故使人知恩,不若恩仇之俱泯!”言訖,乃著大夫臧文仲為使,赴齊請而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