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天子一怒,以及引發的一系列動盪,甄蒙一家並不知曉。
此刻他們正躲在一處橋洞下,悉心照料雙腿盡斷的甄蒙。
甄德邦厚著臉皮找那位善良的酒樓老闆,想預支十幾個銅板,給自家兒子買點最便宜的止疼藥粉。
酒樓老闆嘆息一聲,從袖中掏出足足五兩的銀錠,放入略顯手足無措的甄德邦手中。
“甄大人,我們都知道你是好官,可現在的世道,好人未必有好報,有大人物暗中警告過,不能給你們提供任何便利,我尚有一家老小,不敢拿他們的命來冒險。可禽獸尚且知道感恩,何況是人,甄大人在任期間,我們過得安穩,現在你們一家遭逢不測,在下慚愧,能做的不多,這些錢還請甄大人收下。”
甄德邦感動無比,順勢就要跪下磕頭。
讀書人名節重於性命,一生只跪天地君親師,何曾有讀書人向區區一介賤商下跪過?
酒樓老闆連忙托住甄德邦的雙臂,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甄德邦老淚縱橫,甕聲甕氣的說道:“俺這一跪,是替俺兒子甄蒙,跪謝掌櫃的活命之恩,所有人都不敢收留俺,只有恁肯給俺一份活計,恁這是救了俺一家人的性命,俺現在沒法報答恁,且受俺一跪,若是俺們一家能邁過這個坎,必定銜草結環,終身不忘!”
酒樓老闆拉不住犟牛一般的甄德邦,卻也死活不敢受這一跪,於是兩人夫妻對拜般互相跪下磕頭,你敢磕一個,我就敢還你一個,兩人咚咚咚的互相磕了二十多個響頭,場面極其詭異。
待兩人回過味來,不由得四目相對,尷尬無比,隨即便暢快的笑出聲來。
兩人將那些煩惱暫時拋至腦後,勾肩搭背的笑作一團。
這一刻,沒有什麼左相,也沒有什麼賤商。
男人之間的感情總是來的莫名其妙,有時候借個火,讓根菸,甚至同時望向街頭的一個美女,都有可能成為一段基情四射的開端。
酒樓老闆張勝利,一個老實本分的中年男人,年輕時走街串巷販賣些蜜餞零食,年歲稍長些,便在家人的鼓勵支援下拿出全部積蓄開了個不大的小酒樓,靠著經濟實惠,乾淨衛生倒也算在這酒樓遍地的京城立住了腳,更是因為為人忠厚誠懇,獲得了不少街坊鄰居的好評,僅是回頭客便足以養活他這個規模不大的酒樓了。
前些年張勝利的酒樓時常有一些上不得檯面的小官吏來吃吃喝喝,吃完還少不得打包帶走些酒肉,卻每次都是白吃白拿,張勝利知道小鬼難纏,得罪不起,只得忍氣吞聲,苦不堪言。
後來剛上任的左相甄德邦關注民生,大整吏治,整個京城的官場風氣頓時海晏河清,再也不見那些狐假虎威的小官小吏來吃拿卡要,讓無數像張勝利這樣的小商小販歡欣鼓舞,對甄德邦發自內心的感恩戴德。
後來甄德邦倒臺,張勝利打心底裡是堅決不相信坊間那些關於甄德邦中飽私囊的傳言,對於甄家的遭遇,也只能扼腕嘆息。
誰知有一天居然在自家酒樓門外見到了甄德邦,張勝利以為自己眼花了,很難相信店小二正在驅趕的乞丐模樣的人就是曾經一人之下的正二品左相。
他好不容易認出了甄德邦,連忙制止了店小二並打發他回去幹活,自己拉著甄德邦走到僻靜之處,細問端詳。
最後一咬牙,冒著得罪那些幕後大人物的風險,給甄德邦一份倒泔水的活計,不是捨不得給他更好的工作,而是隻有這份夜深人靜才出來的活計,才能不暴露甄德邦與自家酒樓的聯絡,也是明哲保身的無奈之舉。
送走夫妻對拜老半天的甄德邦,張勝利唏噓不已的走回酒樓,心裡盤算著若是被人發現了端倪,該如何應對。
思慮半晌也毫無頭緒,只得聽天由命了。
誰知過了許久,也不見有人登門鬧事,這讓張勝利懸了好久的心才放回了肚子裡。
甄德邦請了郎中為甄蒙診治雙腿,饒是見慣了生老病死的老郎中,看到甄蒙雙腿的慘狀,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細細診斷過後,他無奈的搖了搖頭:“令郎雙膝骨頭盡數粉碎,此等傷勢只怕神仙來了也無力迴天,請恕老夫無能為力。”
儲秀大急,忙拉住老郎中的衣袖,神情懇切:“老先生,求求你再想想辦法吧!我兒子才剛剛二十歲,他不能就這樣過一輩子啊!老先生,我求求你了!”
老郎中嘆了一口氣:“夫人,非是老夫不肯盡力,而是令郎的傷勢,真的已經非人力所能為了!”
儲秀癱坐在地,兀自不肯鬆開衣袖,哭著不住搖頭。
甄德邦眼含悲痛,輕輕扶起儲秀,對老郎中說道:“感謝老先生據實相告,還請老先生再想想,是否有其他辦法?”
老郎中沉思片刻:“可憐天下父母心!這樣吧,我回去再翻翻恩師留下的醫書,若是僥倖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定然不會袖手旁觀,過些時日,你可去城南迴春堂尋我。”
甄德邦千恩萬謝的送走了老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