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蒙從來不覺得自己有多麼高尚的道德情操,他從魂穿到這個世界開始,一直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冷眼看著這個世界,甚至偶爾還會在心中暗自嘲諷一些人,一些事。他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有義務或者有能力去改變些什麼,當一個時代的看客,衣食無憂,甚至還能隨心所欲的做一些前世只敢在心裡YY的事,美滋滋的,幹嘛非要像穿越文主角一樣,費心費力的妄圖去改變這個時代?
中國傳承了幾千年的封建王朝,豈是你一個小小的廚子能翻雲覆雨的?
經歷過前世各種災難電影洗禮的甄大公子,動輒便是數以百萬計的大場面,本以為自己能面不改色的坦然面對那區區幾萬屍骸,結果當他真正站在那幾萬冰冷的屍體面前時,才明白現實往往比電影更真實可怕,閉上眼他就能看見那些已經失去神采甚至已經泛白的,空洞的,腐爛的眼珠在盯著他,無聲的控訴些什麼。也許是在怨恨他明明有超越時代的見識和能力,為何不為百姓多做些事,也許是在惱怒他明哲保身的行徑,有違將他帶到這個世界的不可知存在的意志。
甄蒙有些迷茫,一向自詡大聰明的他有些不知所措。
身後棺槨裡的張九章,上個月還帶著夫人來甄府串門,飯桌上對甄府廚子的手藝讚不絕口,祖籍三晉之地的他尤其喜歡那道過油肉,還開玩笑說要高薪挖走甄府的大廚,甄德邦當場表態讓張家的廚子隨時來甄府進修學習。那天他們喝了整整一罈被甄蒙稱為二鍋頭的高度酒,那一罈可是足足五斤的量,雖然沒有真正的牛二那麼高的度數,但三十幾度還是有的。甄德邦與張九章當場就鑽到桌子下,鼾聲如雷。
那麼一個爽朗的老頭,打起呼嚕來震得人耳朵眼發癢,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甄蒙不明白,明明有足夠的時間從堤壩撤離,自家老爹有大內宗師高手保護,可以渡水如平地,可你張九章別說入品武夫了,連個身強力壯的農夫跑的都比你快,你憑什麼敢的呀?潰堤的原因難道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嗎?
甄蒙就這樣腦子裡胡思亂想著,腳步不停的走到了張府門口。
此時的張府白裝素裹,國子監大祭酒顏書桓親筆書寫的門匾和門口兩座石獅子頸上也掛上了孝布,甄蒙緩緩走到側門,扣響門環。
一個一身素白的老人開啟側門,遲疑的問道:“這位公子,您找誰?”
甄蒙指著身後的棺槨,眼簾輕垂,低聲道:“在下甄蒙,家父與張尚書乃是同僚,今日特來送張尚書回府。”
老人一驚,顧不上與甄蒙客套,三兩步便奔至馬車前,顫抖著雙手想摸這幅檀木棺槨,卻始終不敢真的觸碰到。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棺槨前,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額頭立刻流下殷紅的鮮血。
老人一雙略顯渾濁的眼中老淚縱橫,悲聲高呼:“開中門!迎老爺回府!”
不多時,整個張府悲聲震天。
甄蒙沒有逗留,將棺槨交給老人後便轉身離去。
他漫無目的的走在路上,看著逐漸恢復幾分生氣的街道,心中那股悲涼逐漸淡去。
他承認自己是個涼薄的人,即便親眼目睹了數萬百姓慘死的狀況,也依舊打算龜縮在舞臺下方燈光照不到的陰暗角落冷眼旁觀這出時代大戲,不願意粉墨登場,成為這戲裡戲外的角色。他一廂情願的覺得只要不登臺,自己便不會被戲本劇情所操控,不會被戲裡的悲歡離合所影響。
太陽漸漸落山,夜幕降臨。
甄蒙就這樣走著走著,抬頭一看,不知不覺走到了教坊司的門口,前面就是教坊司那座燈火通明的迎賓樓了。
甄蒙輕笑一聲,工部尚書為國捐軀,遺體沒有人去收,百姓流離失所,更是沒人哪怕問上一句。朝堂上袞袞諸公都在忙,忙到整個教坊司依舊聲色犬馬,門前依然車水馬龍,那些手握權柄的重臣,每日懷著悲天憫人的心情,沉溺在教坊司歌姬近似呻吟的哼唱中。
這就是我不願粉墨登場的原因啊。
教坊司門前的楊媽媽眼尖,見到甄蒙,急忙迎上來,關切的問道:“甄公子,甄相他老人家可無礙?”
甄蒙嘴角扯出一個牽強的笑容:“無礙,還需再調理數日即可甦醒。謝謝楊媽媽關心。”
楊媽媽迎來送往多年,對於人心拿捏自是熟稔無比,她柔聲寬慰道:“無礙便好,甄相吉人自有天相。公子,蘇瑾近些日子可是為公子擔驚受怕的緊,今日來都來了,不去看看她?”
甄蒙猶豫了片刻,便點頭道:“正有此意,楊媽媽請自便,我自己進去便是。”
楊媽媽應了一聲,便招呼小廝引甄蒙向樓裡走去。
甄蒙緩緩走進落羽軒,遠遠便看到秀樓開著門,蘇瑾與霜兒坐在桌前,似是正在吃晚飯。
霜兒愁眉苦臉的說:“小姐,你都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臉色都不好了,若是讓甄公子瞧見,他定要怪我沒照顧好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