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孤峰上,自從血月一現道海無涯的任太虛離開之後,陸道淵就沒起身離開過這相忘臺,對著棋盤不停的思索著每一步的走法,演算著得失和破解之法,時而搖頭,時而捻鬚,縱然嘗試了千百回仍然是破不了這棋局,心中感嘆道,不愧是起手無回的聖棋手。
就在陸道淵沉醉棋盤忘物無我之刻,倏然他眉峰微微皺,捏著棋子的手停了下來,道:“既然來了,都是熟人,何必遮遮掩掩了!”
話語方落,只見背後山崖峭壁的虛空之上一黑虛影漸漸化作實體,現出一人來,慢慢走向陸道淵,漸漸近了,一個看起來五六十歲樣子的老者,身著青布長衫,足踏天青色長靴,雙臂垂立,手指纖長有力,好像鷹爪,身材消瘦,面目清癯,雙目炯炯有神,花白頭髮的老者,清風一縷,忽見他如鬼魅一般,於陸道淵對立而坐在相忘臺上。
老邪物痴迷於棋之中,也能察覺周遭變化,神識果然不俗,那老者心下道,又見這見棋盤上的殘局,白棋幾無破綻,把黑棋逼入絕境,不禁感嘆道:“道海無涯任太虛這鬼棋手的稱呼確實不是白來的。”
“這一別就是百年,也不曾與道友切磋一番。”陸道淵見老者對棋有如此研究,說罷揮手之間,棋盤上的棋子不存,換新局,陸道淵興致勃勃,欲與其切磋。
“不怕破壞了這絕世殘局!”老者道。
“每一子都記在腦中,不敢或忘,下完之後再擺上去即可。”陸道淵眼見有棋可下,急不可耐。
“與我下棋,無異於你同幼子角力!”老者搖頭嘆息苦笑道。
“笑話,你走過的橋都比我走過的路還多,這下棋不是小意思麼!世人皆知道我是老邪物,可笑之極,在你面前我又能算什麼了?”陸道淵皺眉生疑看著老者,只見他語氣淡然,並沒有期滿之意,老邪物心想若是個高手你來我往,平分秋色好不快哉,若是個新手贏了他,並沒什麼光彩,若是輸了,反而面子掛不住,這樣反而興趣銳減,只得收手作罷。
“活了這麼一把歲數了,沒有個興趣愛好,不嫌孤寂無聊麼?如意天!”陸道淵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口中微微道。
“得證大道,步青陽小兒後塵,便是我畢生的宏願,心無他物。”那喚作如意天的老者,眼若星辰眺望遠方,卻是有些迷茫來。
“天威煌煌,豈能輕易讓你我這般拾戳?修真之人如過江之鯽,能渡天劫的又有幾人哉!”陸道淵半邊眉微挑,有些渾然不在意。
天劫難渡,難於上青天。
聽到此話陸道淵無異於痴人說夢,無聊之中翻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顆棋子拈於指尖,輕輕拍在了相忘臺上,一顆接一顆,從袖管中飛快滑落,每一子都準確無誤的落到兩指尖按下,不多不少,整整七顆,每一顆棋子的大小均勻,泛著些灰黑,形狀也被他擺成了北斗七星陣,看似平淡無奇,最後那一子落下七星陣發出熠熠光芒,閃爍不停。
“不行不至,天下事有難易乎?為之,則難者亦易矣;不為,則易者亦難矣。”如意天說話間儀態高古,彷若出塵世外高人,卻是異常的堅定決絕。
“青陽子或許就是一個例外,沒有必要去追尋那萬中無一的機率,道家前有三清道長、佛家有普智神僧、萬界妖王廣成子不一而足均沒能渡過天劫,落得最後身死道消!”陸道淵語重心長道,雖說自己道行修為遠不如他,也不想見死不救,繼而道:“我是心有不忍見你這般,如飛蛾撲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莫不如就如現在這般做個逍遙半仙,豈不自在。”
“恪守信念,你見我何曾後退半步,凡事貴在持之以恆,唯上智、下愚堅定不移,中智搖擺不定,註定失敗。”如意天轉頭面向自己的老友,見他兩眼殷殷期盼。
“谹谹(hong同轟)天劫雷威,豈容你我凡軀所能抗拒,豈容你意志如鐵,就算你金身加持,到頭來管你五十步還是一百步,如有逾雷池半步,全叫你有來無回,你這是要自取滅亡。”陸道淵又把北斗七星棋子收入袖中,抬頭,兩人四目相對。
陸道淵深知難以說服他,不知他是愚昧無知,還是被自己的狂妄所矇蔽了雙眼,不肯明白眼前的事實,說又不聽,勸有勸不回,甚是無奈。
“我這不是還沒去渡劫呀,道友。”如意天見摯友這般態度,花白的鬍鬚微動,也緩和了道。
“你執念於斯,終有你灰飛煙滅的一天。”陸道淵道。
“是呀,生不平等,他既為人,你我為妖,修行又比之多一個凝丹;死又不平等,他捷足仙登,你我苟且匍匐於地!何也!?”如意天說到憤慨處,起身戟指向天道:“我要這天還我一個公平!”
陸道淵見他神神叨叨,張牙舞爪,刺激他道:“百年前你何不如搶走沖虛真人的創世青蓮的五片寶葉,青陽子或許憑此神器加持,得以渡過天劫問鼎天道,答案大概就在上面吧。”
“我無意於攪動風雲,我可不想再次成為世間的罪人,更何況目前的局勢已經慢慢在扭轉了,這個世間已經太平太久了,久遠得讓人已經忘記了災難和禍害。”如意天仰望著天空,星漢無跡,徒留一片黑暗。
“哈哈!天大的笑話,你做的孽還少嗎?哈哈。”陸道淵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頓時仰天大笑起來。
“心念一動,先機已發,好心歹心外表不能分辨,但是天眼無相,視其毫釐,你我所思所想,所作所為,,萬劫機緣巧合應報,如今我但行好事,休要問前程,只問天道,料得蒼天猶未老,察善惡,獎分明。”如意天口氣中淡然了許多,好似經歷了太多劫難之後的轉變。
“你何時參禪修佛了,你以為你是一代高僧嗎?你還是一個合格的妖嗎?你還是那個曾經吃人不眨眼、奪丹修行的大魔頭法無天,那個翻手為雲覆手雨的半身陀,那個殺伐果斷、算無遺策的神差魔天勾嗎?“陸道淵不相信眼前背對著自己站立的人,是他曾經認識的如意天,難道這天變了!
“既忝為人,就不該禍留人間!”如意天轉過頭來雙目炯炯看著陸道淵,只見他一臉的訝色,儼然是吃驚不下,一時難以消化。
“你是如何變化成這般的?”陸道淵心中有疑問重重,他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他嗎,竟自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