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傍晚到深夜,淳于傲哪都沒去,一直就在這琴揚宮裡。君慕息的琴音也一直未停,整整七個多時辰的撫琴,即使是功力深厚如他,胳膊也覺累得慌。何況要配合做出琴揚公子的樣子,故而不能使內力,不能以氣撥絃,只能實實在在地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撫於琴絃之下。
這會兒,十指染血,染紅了七根琴絃。
“國君之命,琴揚不敢違抗。”他淡淡地道。
“是不敢違,還是不願違?”
“不敢與不願,不都是一樣麼。”君慕息說,“結果都是一樣的。”
“不一樣。”淳于傲搖了搖頭,竟嘆了氣,“不敢,說明你只是害了孤王,不得不娶萱兒,不願,是你心裡也有她,兩情相悅,今後才能過好日子。孤王此一生除了這天下,最惦記的莫過於一個萱兒罷了,你若只是不敢,那孤王就還要再思量思量。”
君慕息淡淡一笑,依然是那個態度:“一切但憑國君聖旨。”
淳于傲聽得直皺眉,但也沒有再多說什麼,抬步就往外走,直到人走到門口,這才又扔下一句:“貴太妃壽宴上,朕為你二人賜婚。”
人走了,君慕息盯著看了一會兒,目光漸漸轉向那扇半開的窗子。
“你到底還是來了。”他輕輕嘆息,“看來是我慢了,終究是沒能獨自為你完成一個心願。不過阿染,你來了也好,這片國土上終究是要出一位明君。與其是別人,我寧願是你。”
他抬步,亦走到門口,衝著外頭站著的宮人說:“去傳話,我要見卦師巴爭。”
有一宮人匆匆去了,再出來時,大卦師巴爭便跟著他一起回來。
進了屋,房門關起,君慕息只問了他一句話:“巴爭,我給你一個輔佐明君的機會,你要不要?”
次日,大卦師卜出一個離奇的卦向,此卦向顯,聖運公主與琴揚公子緣份天定,然國君煞驚四方,此緣若成,大婚當日需得囚龍出席,方鎮得住四方煞氣。
淳于傲對此卦極度懷疑,可巴爭的卦向又從未出過錯。他當然知道囚龍是誰,也當然知道煞驚四方所指為何。這些年為了穩定朝局,為了讓自己能夠有兒有女,他抓了無數形父,也殺了無數形父,後宮妃嬪更是三五日便有人或瘋或死。巴爭早在他進宮當日就曾說過,宮中煞氣太重,一入夜盡是冤魂。
沒想到這些冤魂不向他來尋仇,卻盯上了他唯一的女兒。
他不甘,便問巴爭:“何以需囚龍出席方可壓制?孤王乃真龍天子,還不如一條囚龍?”
巴爭仰頭看他,反問:“陛下真乃真龍天子麼?”一邊說一邊搖頭,“陛下是龍子,卻不是真龍天子。此言旁人不敢講,但巴爭必須得說,陛下自己也心知肚明。”
淳于傲氣得要做幾個深呼吸,才不至於把火氣發到巴爭頭上。他知道巴爭說得是對的,這個皇位是他搶來的,真正要被傳位之人是死牢裡的那一位,也就是卦中所說的那條囚龍。
可是他不甘心,“這麼多年了,孤王治下的歌布不比從前差,反比從前更好。孤王自認為即使當年是他坐到那張龍椅上,所為也不過如此,甚至還不如孤王。”
“那也只是猜測,事實如何誰也不知,因為沒有那個即使。”巴爭告訴淳于傲,“其實這一個婚卦我本可以不卜,國君也可以不信,於國運並沒有多少影響,所能影響到的也只是聖運公主一人罷了。而之所以我卜了,是覺聖運公主是您心裡份量最重的人,至於您信與不信,便只看聖運公主的一生,您憂與不憂了。”
巴爭行了禮告退,淳于傲站在大殿下,久久都沒有緩過神來。終於有了反應時,想著人問問那巴爭昨晚有沒有見過什麼人。可他向誰問呢?一整個皇宮的暗哨都中了迷藥,到現在都還沒醒,他始終忘不了昨夜從琴揚宮裡出來之後的那種感覺。
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懼,整個皇宮裡就好像只有他一人般,靜得叫人害怕。他絲毫不懷疑,如果那時候有人遠遠放上一箭,他完全沒有任何躲過的可能。或是突然宮出冒出一兩個刺客,他除了親自迎敵,再沒有任何幫手。
所有他的人都叫人放倒了,一路走來,角落裡都是昏睡的暗哨,對方就是這麼無聲無息地進了歌布皇宮,就在他將宮中守衛多布了三倍的情況下,還是把他這皇宮料理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