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不情願的故事（十一）
方玲子面對著兩個大學生，敘述完了自己的經歷，一面流著眼淚，一面說，“我沒想到，董建軍對我做的是那麼決絕，竟然都沒有跟我到麻省理工學院，在中途就下了車，回到了東海岸他交流的那個大學，中間我和他聯絡了幾次，他都是一樣的態度，而且不聲不響的到期就回國了。估計他把我的態度已經轉告給學校了，在這期間學校給我發了幾次函，我也申請延期的報告寄回了學校，但是學校的答覆是堅決不允許，我只能遞交辭職報告了，關於善後工作都是校方做的，從此，我沒有和學校再聯絡了。董建軍竟然和我提出了離婚，我迫不得已找了律師，和他簽訂了離婚的協議，一段美滿的姻緣就這樣結束了。”
張麗麗問，“從此以後你就再沒有回來過嗎？”
方玲子輕輕的說，“這十幾年來也曾經回過中國，做過幾次學術交流，我曾經聯絡過董建軍，想見一見女兒，但是都被他拒絕了。”
江挽看了看方玲子，然後問她，“這一次你為什麼這麼堅決的找上門來呢？”
方玲子仍然是輕聲的說，“我想自己的女兒啊，以前不怎麼覺得，這幾年年紀越來越大了，我已經是年過半百的人了，現在有了葉落歸根的願望，和自己的親生女兒18年沒有見面，想見到他的心情，是多麼的強烈呀，為了不讓董建軍拒絕我，所以我就找上門來了，昨天孩子找到了我，雖然態度不好，但是我終於見到她了，我的心裡你說得要多高興啊。”
張麗麗直截了當的問，“您知道現在董春嬌正在面臨著高考嗎？作為十年寒窗，正是刻苦攻讀的時候，這種做法不會打擾他的學習嗎？您的到來會不會讓他心情變壞呢？”
聽到張麗麗連珠炮似的質問，方玲子已經流下了眼淚，“我真沒有意識到現在正是孩子關鍵的時刻，我是聽他爸爸說才知道的，但是我怕我來不及了。”
江挽聽到方玲子最後一句話，敏感的神經立刻就被觸動了，“阿姨，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呢？今天就我們兩個人，您能把實際情況告訴我們嗎？”
方玲子的眼淚流的更多了，江挽隨手趕緊拿了一把餐巾紙，遞給她。
方玲子一邊兒擦著眼淚，一邊兒哀婉的說，“我跟你們兩個說實話吧，我在最近的一次體檢過程中，已經查出了乳腺癌，醫生催著我儘快的做手術，我心裡放不下我的女兒，我想在有生之年再看她一眼，然後再投入治療。”
方玲子說話的聲音並不大，但是猶如一顆炸雷，在兩個家教老師腦子裡炸開了，江挽這才突然的明白，方玲子為什麼會突然找上門了，因為已經深患癌症的媽媽，一心掛念著自己的女兒，這是多麼偉大的母愛呀，即使是一個木頭人，也會被感化的，為了不讓女兒知道，這麼大一個秘密就藏在她的心裡。
本來懷有敵意的張麗麗，聽到這個訊息以後也迅速的軟化了，淚水從兩個姑娘的眼角流了下來，為這至純至愛的母愛感動了，張麗麗輕輕的說，“對不起！阿姨，我們不知道您的情是在這種情況下回國的，也不知道您是懷著這種心情來看自己的女兒的，您為什麼不把情況和董建軍教授交流一下呢？這樣你們的情況可能會好一些吧。”
方玲子這個母親的臉上流露出一種堅毅，仍然輕輕的說，“我也不能讓他知道，我不能讓他以為我是回來博得他們同情的，我不知道以後治療的結果會怎麼樣，但是我決定不會再給他們添任何一點麻煩了，我能夠看見我自己的女兒，我已經心滿意足了，這個結果我只對你們兩位老師說了，還希望你們對我的女兒對董教授保密，不能夠再幹擾他們兩個人的生活了，如果我的女兒答應跟我好好的吃一頓飯，然後我就會悄悄的走，如果有生之年還能夠把這個癌症治好的話，等到我女兒高考以後，我再回來看她，到那個時候，我會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和她共享，我相信我的女兒會原諒我的。”
我看著方媽媽這樣，為了自己的女兒，為了自己曾經的戀人，默默的承受著人生的一切，愛情的力量是多麼的偉大呀，雖然他們已經分開了，作為媽媽還想念著女兒，還在替自己的愛人著想，這種默默的博愛，真的讓我感動了。
我拉著方媽媽的手，輕輕的對她說，“阿姨，我理解您的心情，更佩服您的情懷，在面臨著生死抉擇的關頭，女兒在您的心裡還是最重要的，還要維護董教授的想法，您這種默默的愛，真的讓我們很感動，難道您在美國沒有再成立一個家庭嗎？”
方玲子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兩隻手和我緊緊的拉在一起，仍然是那樣輕輕的說，“你們兩個雖然是嬌嬌的老師，但是我看你們沒有比我女兒大多少，我和你們說點心裡話吧。董建軍曾經是那樣的愛，為了我犧牲了他的一切，到現在也沒有組織家庭，可以說是我破壞了他一生的幸福，讓他一生都在和女兒相依為命，我在美國怎麼可能再組織家庭呢？對於事業來講，我是一個成功者，在科學的道路上，我無怨無悔的探索，我不顧一切的追求著科學的夢想，斷送了我自己的家庭和我自己的幸福，攪亂了我們三個人的生活，我怎麼能夠再找另外一個人組織家庭呢？像董建軍這樣拼了命愛我的人，最後還是因為我在科學上的探索拋棄了他，世界上還會另外有一個人能夠容忍我嗎？”
張麗麗迷惑不解的問，“阿姨，那你為什麼專案結束以後不回國找他們呢？”
方玲子抬起頭看了看我們兩個人，已經丟掉了悲傷，微笑著對我們說，“兩位姑娘，看起來你們還都沒有經受過那蕩氣迴腸的愛情，我在做姑娘的時候，對董建軍就是熱烈的追求，暗戀了4年才修成正果，在一起的時間不過就一年多一點，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用在了科研上，但是這一年多的夫妻生活，讓我享受到了人間最美好的愛情，後來雖然道不同，不相為謀，但是再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在我心裡代替他的位置，也不可能有一個人在我心裡讓我魂牽夢繞了，在我年少青春的最美好的時光，我們兩個是一起度過的，雖然他沒有享受到我輝煌的科技成果，但是在心裡他依然是我的愛人，依然是世界上我唯一的愛人。”
這是怎麼樣一種愛情呢？曾經兩個人因為共同的事業走到了一起，後來又因為事業上的原則不能夠妥協，兩個人雖然同在藍天下，一個在東方，一個在美國，都在科學的道路上攀登，一個是為了偉大的祖國，一個是為了個人的名利，這種重大原則的分歧拆散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但是就個人感情而言，誰都不能夠代替誰。
我看了看時間，和王文麗約的時間快到了，也是為了平靜一下自己心中的波瀾，對著方玲子說，“阿姨，我因為跟另外一個學生約了補課的時間，我們用上午的時間給他補完課，現在我們在路上就和董春嬌聯絡好，然後我們中午一起吃飯好嗎？下午讓您和自己的女兒單獨相處半天，您的秘密我們給您保守到底，但是也要讓董春嬌心情平靜下來，然後集中精力進行高考，我知道乳腺癌早期發現，治療治癒的成功率還是很高的，在美國這樣有著先進的醫療條件的國家，您的病一定會調好的，等董春嬌高考完成以後，我們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她，她怎麼決定就看他自己的嗎？我相信董春嬌會有正確的判斷，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那是一個優秀的人，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孩子。”
方玲子臉上的笑容是苦澀的，輕聲的叮囑我們，“對嬌嬌不要有半點的勉強，不然他心裡對他爸爸會很愧疚的，既然他已經長大成人了，一切主意都讓他自己拿吧，謝謝你們兩位老師了，我明天就回美國了，如果不成的話，這也算是我向你們二位告別了，再一次的謝謝你們，你們不愧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啊。”
我們兩個人告別了方媽媽，在飯店的門口打了一輛計程車，奔王文麗的家裡去了，在計程車上，我和董春嬌通了一個電話，約好了中午12:00，來到飯店和她媽媽見面，其她的話我什麼都沒說，我只是叮囑張麗麗管住自己的嘴，不能辜負方媽媽一片為女兒為愛人著想的心思，既要讓董春嬌和媽媽吃一頓開心的飯，還要讓她和媽媽相處半天，等方媽媽走了以後，董春嬌的情緒也就平復了，集中精力讓她參加高考，高考以後的第一時間就把實際情況告訴她，何去何從？讓她自己拿主意，這既是方媽媽的願望，也是對董春嬌人性的考驗，無論她怎麼選擇，在爸爸和媽媽兩邊，都會是很艱難的。
汽車在雪中賓士，我們和董春嬌聯絡好了以後，我對張麗麗說，“張老師，打死我也沒想到是這種情況，聽了董教授和方媽媽的故事，真的覺得愛情太美好了上天真的是很會捉弄人呢，雖然他們兩個人選擇了不同的道路，造成了家庭的悲劇，你不覺得他們之間的愛情是那樣的可歌可泣嗎？如果用我們平常道德的底線，方媽媽所做的一切是不可原諒的，既背叛了祖國，又破壞了小家庭的和諧，更拋棄了那麼愛他的丈夫和自己親生的女兒，自己一個人孤獨的在科學的道路上探索，你說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張麗麗也百思不得其解地說，“江挽，我覺得這就是現實版的分離，為了不同的理想，為了不同的目標，他們都貢獻了自己的一切，在愛情，在家庭，在親情上面，他們都是失敗者，而在事業面前，董教授和方媽媽都是事業的成功者，都是科研道路上的開拓者，雖然他們的理想不同，但是他們走了一條共同的道路，這條道路對他們兩個人來講都是充滿了坎坷，充滿了積極，充滿了心酸的，我們兩個人此時此地沒法評價他們，在科學成就上無疑他們都是佼佼者，在生活中他們也都是最大的失敗者，但是相對比較起來，董教授更是一個失敗者，本來想用自己的心聲換來妻子事業上的成功，但是他的犧牲換來的是家庭的破碎，自己失去了妻子，女兒失去了母親，他們倆共同的失去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女兒失去了母親，他們倆共同的失去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但是他們那代人原則大於生命，理想高於個人感情，還是裴多菲說的那句詩最貼切了，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董教授就是這樣，有一種革命的理想主義，有一種為了祖國的豪情壯志，為了選擇自己的道路，把所有的一切都拋棄了，維護的是人的骨氣和尊嚴。”
我笑了笑，對她的觀點表示贊同，“我們兩個都是搞人文科學的，不能夠理解那些搞自然的科學家，為了自己的課題，為了自己的專案，為了在科研上有自己的學術地位，可以拋棄自己的一切，董教授還可以說，為了家庭，為了祖國，為了人民，難道方媽媽就完全是為了她自己嗎？科學的進步有著普世的價值，在西方世界那麼富裕的生活環境，那麼先進的科研條件，讓她為了自己的科研探索，放棄了自己已有的幸福和多年追求的愛人，割斷了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這種痛苦折磨了她一輩子，到現在她老了，她病了，她奮鬥不動了，可是她還在愛著她，與她分道揚鑣的那個愛人，還在惦念著自己親生的骨肉，你說這一點不也是一個平常的女人都做不到的嗎？”
張麗麗也點點頭，表示同意我的觀點，“世界上如果能夠讓他們兩個人志同道合，可是沒有如果呀，殘酷的現實就擺在我們面前，這道難題，將來董春嬌怎麼才能夠把這個歌的解開呢？爸爸媽媽各自堅持著自己的理想，為了自己的理想而奮鬥，夾在中間的女兒真的是沒辦法選擇了，父母對董春嬌都是那麼樣的愛，三個人的距離，當然董春嬌會偏向他的爸爸，而天生的人們都會同情弱者，面臨著生活絕境的媽媽，她也不可能不管呀，你說這個難題作為一個18歲的女孩怎麼去面對，怎麼去解決呢？”
我們兩個在感慨和議論中來到了王文麗的家裡，王文麗已經在那裡等的心焦氣躁，看到我們兩個的到來，他高興的手舞足蹈，撲到我和張麗麗的懷裡，親了這邊親那邊，16歲的花季少女盡情的表達著對我們兩個人的親密，車上的憂鬱和迷惑一下子就被沖走了，我們三個人很快的就進入了補習之中。
今天的補習是我和張麗麗兩個人一人一個小時，為了給張麗麗多留出一點時間，幫助王文麗把英語複習的更好，我先讓張麗麗給她補習了。
今天是元旦小長假的最後一天，因為外邊天上還在飄著雪花，一家人在家裡圍坐著包餃子，王文麗的爸爸媽媽都是基層的公務員，平常很難得在一起吃一頓飯，除了工作就是應酬，好容易今天下雪，兩個人一起在家陪著王文麗，這是多麼幸福的三口之家呀，和董春嬌董教授的那個破碎的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一邊和王文麗的爸爸媽媽說著話，但我的思緒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
論地位，董教授是北京重點大學的博士生導師，在科學界有著自己的一席之地，不僅在國內的同一個領域裡是拔尖的人才，就是在國際的學術界也享有盛譽。在新興材料領域打拼了將近30年的董建軍教授，在學生時代就已經碩果累累了，趕上國家強大，每年都承擔部裡的，市裡的重大科研專案，國家級的獎項已經得了好幾個，還拿到了幾個國際的獎項，事業成功的花環一直讓他光彩飛揚。
王文麗的爸爸就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三十幾歲了仍然是主任科員，默默的工作，默默的奉獻，由於在機關裡工作性質不同，加班成了常態，現在情況更嚴謹了，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留有痕跡，機關裡所有的工作都要做好文字的記錄，相關部門還要經常的檢查他們工作的成效和進度，俗話說上邊千條線，下面一根針，所有的方針政策都需要這些基層的公務員來貫徹執行，把那些死死的條紋變成有溫度的政策，讓政府的陽光普照在每個公民身上，奉獻成了他們的代名詞，因為在基層工作，如果不轉換地方的話，就沒有升遷的機會了，在這個部門裡除了課堂以外幾個人全部都已經升到了主任科員，作為一個普通的公務人員，職務已經到頭了，但是工作仍然在增加巨大的工作量，國家機關，國家機構要精簡，政府的職能卻是在增加，上級的要求卻是越來越細了，基層公務員的壓力讓王文麗的父親過早的白了頭髮，但仍然是那麼兢兢業業的做著老黃牛，把每一項方針，每一項政策一點兒都不敢走樣的執行下去，既要贏得市民們的理解，又要達到領導的滿意，基層公務員真的是最累的了。
兩個人同樣的光榮，但是董建軍教授卻因為理想不同，志向不同，親手打碎了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女兒相依為命，雖然是知名學校的知名教授，但是一直釀造著生活的苦酒，名譽有了，地位有了，但是家庭了，生活呢，可以說是一團糟。
很快就輪上我給王文麗上課了，在上課以前我又叮囑張麗麗，提前回到飯店裡去，等著董春嬌，陪同她一起和她媽媽見面，我這裡課程一結束，馬上就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