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事情這麼順風順水地發展下去也沒有什麼,結果是山裡紅倒臺子了。
確切地說,山裡紅的嗓子倒了。
在山裡紅嗓子倒之前,發了一次燒。按老拐的意思,山裡紅發燒戲班子就歇息幾日,等山裡紅的病好了再說。
沒料到的是,北鎮鹽商賈六指,娶第三房姨太太,點著名地要山裡紅出臺慶賀。賈六指是北鎮一帶數一數二的富戶,老拐得罪不起就來徵求山裡紅的意見,那時,山裡紅的燒已有些退了,便說:叔,我去吧。
戲班子便搭臺演出了。
演出一直從傍黑兒演到夜深。那一天,剛開始時山裡紅的情緒很好,她又如約而至地看到了宋先生。宋先生一如往常地關注著臺上的山裡紅。
夜深的時候,臺下的觀眾就不安分了,嚷嚷著讓山裡紅和牤子唱《十八摸》,不答應就不讓散場,山裡紅沒辦法,便硬著頭皮唱《十八摸》,唱《十八摸》時宋先生就退場了,山裡紅看到宋先生退場了。那一刻,她的心裡有股說不清的滋味。就在這時,她的嗓子倒了,噼噼啪啪的,已唱不出一句了。臺下“轟”的一聲就亂了。山裡紅的角兒就倒了。
那一年,山裡紅剛滿十八歲。
十八歲的山裡紅痛不欲生。她又是以前的春芍了。
春芍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剛成了兩年的角兒,一夜之間便啥都沒啥了。也就是說,從此,春芍就要告別夢想中的戲臺了。
春芍不吃不喝一個勁地哭。
老拐此時顯得一點辦法也沒有,他像一匹磨道上的驢一樣在春芍面前轉來轉去。這種苦楚,老拐一清二楚,他就是當年倒了嗓子,才改拉二胡的。對於他們這些吃張口飯的戲子來說,倒了嗓子就等於失去了左手右臂。他任憑春芍洶洶湧湧悲悲切切地哭著。最後老拐蹲下了,蹲下的老拐一邊用拳頭擂著自己的頭一邊說:我老拐白活了半輩子,我老拐不是人吶。
老拐此時千遍萬遍地後悔當初不該答應賈六指去唱戲。
此時的老拐的樣比春芍還要痛苦,他知道春芍的嗓子倒了,戲班子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角接替春芍,那樣的話,戲班子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戲班子所有的人都圍在老拐和春芍身旁,他們低垂著腦袋,彷彿世界已經到了末日。這時沒有人說話,他們知道,這時說什麼都沒有用。他們只能任由春芍和老拐兩人低一聲高一聲地哭。
哭了一氣,又哭了一氣。
不知什麼時候,宋先生出現在了他們面前,宋先生一出現,春芍煩亂的心情似乎輕鬆了許多,她哽咽著,眼淚巴巴地望著宋先生。
宋先生就說:嗓子倒了也好。
眾人驚愕不解地望著宋先生。宋先生只衝春芍一個人說:戲是不能唱一輩子的,早不唱比晚不唱好。
春芍不哭了,她平平靜靜地望著宋先生。春芍也說不清為什麼宋先生一出現,她就沒有那麼多悲傷了。此時,她的心裡彷彿是一泓秋水,寧靜而又高遠。
此時的老拐也不哭了,他愣愣怔怔地望著宋先生。宋先生不望他,只望春芍一個人,兩人就那麼望著。
後來宋先生說:你們出去吧,我一個人和春芍姑娘說會兒話。
老拐站了起來,他也不知道宋先生會有這麼大的魔力讓悲痛的春芍止住哭聲。他相信,宋先生有能力讓春芍從悲痛中走出來,於是,他揹著手先走出春芍的房間,眾人便都隨著走了出去。
這時,屋裡就剩下了春芍和宋先生兩個人。
春芍見到了親人似的,哽哽咽咽地叫了一聲:宋先生。淚又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