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冰冰坐在躺椅上,雙手放在兩腿中間,緊張地不時扭動身體。
迎面牆壁是單向玻璃,李海潮、於海靜和虞松遠、林濤,都靜靜地聽著她們的對話。
陶虹體貼地說,“姐,你叫於冰冰,搞服裝生意,是‘紅遍江南’服裝貿易行的老總?”
於冰冰看了陶虹一眼,“是,你怎麼知道?”
“姐啊,我們知道得不比你少。你平時擔心吊膽,活得不輕鬆。現在已經被捕,也不用擔心了。我建議你放下心情,乾脆睡一覺休息一下。只要進來了,急也沒有用,姐你說對吧?”陶虹細聲細氣地說。
於冰冰似乎沉吟了一下,“你說得有道理,姐累死了,可真睡啦?”
“姐你喝口水再睡吧,睡個好覺,醒來我們再聊一聊。”說著,陶虹遞給她一杯水。
虞松遠和林濤對視一眼,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想起耐審訓練時,喝過的一模一樣的一杯溫水。這個高深莫測的陶虹陶大專家,果然又是同一個套路。沒有玄唸了,只要一會兒,這個於冰冰肯定要中了她的招。林濤曾經被捉弄得遺了一褲襠精,這羞辱、這“仇恨”,讓他連辦了她的心都有了。
室內,於冰冰果真仰面臥在躺椅上。
陶虹“體貼”“憐愛”般地,幫她理了理頭髮,蓋上一張毛巾被。嘴裡溫柔地說,“睡一會吧,姐,你太累了,太累了……做一個好夢,妹妹知道你是在漁家長大的。你看,天上白雲在飛,海面上漁帆點點,一個少女坐在海邊的礁石上,聽著陣陣波濤之聲,望著天上飛翔的海鷗,她的心也在藍天上飛翔……”
於冰冰很快真就睡著了,她夢見自己坐在小陶山下,靜靜望著浩淼的大海出神。
她和丈夫兩人,是金甌市第一批做服裝生意的人。
1979年,中國的南疆銷煙瀰漫,但素有經商傳統的金甌人,很多卻從國家對私人經商的逐步寬鬆中,看到了商機。於冰冰夫妻兩人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他們從紡織廠停薪留職,買了幾臺縫紉機,搞起了小成衣社。
但是做成衣利潤太低了,很快就連工錢都開不出了。見別人走私國外舊服裝利潤高,丈夫瞞著她,借10多萬元高利貸,也進了一批。可就在向內地轉運的過程中,服裝被查扣,並從中檢出20多種致病菌,成為肺結核、傷寒、霍亂等多種疾病的傳染源。
服裝被沒收了,倉庫內仍未開包的舊服裝也被查抄,成衣社也被查封。面對塌天大禍,丈夫跳樓身亡。她剛料理完丈夫後事,債主就逼上門來了。短短几個月,10萬變成了15萬,她就是把家裡的老宅都賣了,也湊不齊還債款。
走投無路的她,在一個暖風和煦的下午,一個人爬上小陶山。可當她正要從小陶山上縱身躍下大海時,一個有力的臂膀抓住了她。
原來,一個高大的男人,正在陪同剛調入金甌的一位領導幹部,參觀遊覽陶山新石器時代文化遺址。他看到一個目不斜視,象夢遊一樣的年輕女人,從遺址前走過,旁若無人地向陶山頂上攀去。
有時,往往一個極偶然的事件,就會改變人生的方向。
善於“察言觀色”的這個男人,發現她有點反常、怪異,便鬼使神差一般,跟著她的後面,也向山上攀去。她到訊號塔下面的臺基上,坐下來,痴痴地望著大海。海風吹過,輕拂起她的秀髮。
那楚楚可憐的柔美側影,似曾相識,讓生活在血雨腥風中的男人,那象鐵一樣的心臟中的最柔軟的一塊,止不住的顫動起來。
這控制不住的心靈悸動,不管對男人還是女人,都是致命的。男人和女人之間,許多纏綿徘惻、感天動地的愛情故事,往往正是從不經意間的驚鴻一瞥開始的。
當於冰冰萬念俱灰,閉著眼睛欲投身大海的懷抱的時候,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她從死神手裡,拉了回來。她睜開眼,回過頭來,看到了一雙刀削一般、稜角分明、雕塑一般的男人臉龐,看到了一雙堅毅、執著、關愛的雙眼。
這個男人不僅幫她還了債,還給她大筆注入資金,讓她註冊了“紅遍江南”服裝貿易行,向長江以北地區大規模輸入時新服裝,生意越做越紅火,很快她就在金甌站穩了腳跟。
可令她不解的是,只到此時,男人對她一無所求。他只是定期會到“紅遍江南”坐一會,也不說話,就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談業務,看著她打電話,看著她理一下頭髮,看著她一切的一切,就是看不夠。
她卻等不了了,她是個女婚女人,她知道如何報答他。於是,在一個雨夜,他把她送回家,她留下了他。也是在這個晚上,她才知道他的故事。
他的父親是葉飛十兵團的一個師長,建國初期,整個兵團都在全力籌劃解放臺灣。他是在部隊大院內長大的,鄰居家一個比他大七歲的小姐姐,也姓於,長得和她一模一樣。他從小就暗戀這個小姐姐,只到他十八歲時,也從沒敢和她說過一句話。
1953年,小姐姐的一家,離開金甌市,都隨父親調到北京去工作了。他從此象推動了靈魂,很多年緩不過勁來。只到文化大革命期間,他才得知,小姐姐參軍後,在一次新武器試驗中,光榮犧牲了。
那些天,他一個人躲到頭陀山上,給小姐姐燒了很多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