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都是他的心腹,不乏以往的老部下,視他如明燈,並不缺搏命的勇氣。
而讓他倍感揪心在於,不遠處的百姓們,不明所以的看著高臺,困惑發生了什麼?
在劉懷義來到廣嚴城和他接觸的那一天起,嚴公老就已經認出這個孩子,他只是一直沒有說破。
如今既然不能原諒他,那麼再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對於前半生的種種,他談不上無怨無悔,只能說善惡因果。
若非燕凉人屠殺生無數,便無苦厄大師當頭棒喝,西蜀公老庇護一隅。
人屠是他,公老是他,殺戮蒼生是他,救濟斯民是他。
他也不會以西蜀百姓裹挾劉懷義原諒,他很明白,這個孩子是他的債主,今日是來收債了。
李無眠將手一抬:“多說無益,前輩,請了。”
嚴公老失笑:“非想,起來,西蜀託付與你,務善待百姓。所有人不可為我動怒,不可為我報仇。”
“爹!”“公老!”眾人無不大驚失色。
“嚴良,停手!”苦厄大師施展神足通,一步跨越至高臺,作獅子怒吼,大慈悲手抓向嚴公老肩膀。
尚有三尺,不得寸進。
嚴公老的修為並非嚴非想所猜測,這十年來,只進不退,已然不在苦厄大師之下。
“得遇大師,為我今生之幸,這十年已明晰此心,此刻去之雖有缺憾,生老病死亦然人之常情。”
嚴公老去意之堅,苦厄難以挽留,雙手合十,面容悲苦:“南無阿彌陀佛。”
嚴良,坐化了。
李無眠微有些迷茫,他自知嚴公老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時,想的便是與其大戰一場,至死方休。
卻是未曾想到,會是如此乾脆的離去,沒有一點拖泥帶水,此刻盯著那閉目含笑的肉身,反倒是不知所措。
苦厄大師咬牙切齒,金剛怒目,雄獅怒喝:“我佛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嚴良殺戮甚眾,救濟更重,若是今日不去,當能造福蒼生,孽障,你逼死嚴良,天地不容!”
李無眠渾身一震,怒極反笑:“好一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厄和尚,那是你的佛。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他曾屠我師弟一家,就因你一句白話洗清罪孽,死在燕凉人屠刀下的亡魂找誰還債!是找你這個和尚,還是找你佛門大雄寶殿那尊鎏金的雕塑,一尊凡夫塑造的雕像揹負得起嗎!”
“褻瀆我佛,孽障,我斃了你這個孽障!”苦厄大師胸口起伏如波濤,眼中竟流下渾濁淚水,舉起一直枯手。
李無眠虎目如電:“說不過要打嗎?還不是看誰手底下硬?別以為我怕你,來啊!死禿驢!”
劉懷義拉著他的衣袖:“師兄。”
李無眠身軀再震,暫且不去和苦厄禿驢爭執,順著劉懷義的手望去,嚴公老的肉身,面龐的笑容擴大了一絲。
腦後放出一抹純白的靈光,初時如毫,轉瞬如燈,再觀如月。
靈光冉冉上升,照徹廣嚴城集會廣場,天空中出現罕見的日月同輝,區別在於,那是一顆人造的月亮。
靈光照徹體表,中正平和的浩然正氣拂過面頰,令心靈滌盪。
如果說大惡之死,會增重天地間的穢惡,那麼大善之死,則是會扶持天地間的正氣。
活著會讓穢惡更重,活著也會讓正氣更增。
李無眠窮盡一切感官,想從其中發現哪怕一點穢惡,但並沒有,也許是他修為不到家,也許……
方才的怒火泯然於無形,廣嚴城這片天地,清亮了許多,白光也快消失了。
在即將泯滅之時,一束橙黃的光柱從嚴公老的肉身中迸發。
浩然正氣難以捉摸,這束黃光卻如有形之物,一股股清流似春雨潤物,滋潤著每一個受到照耀的人。
這是信願之力,是西蜀數百萬百姓對嚴公老的敬慕之心凝聚的力量。
這股力量可以收集起來,化為己用,然而嚴公老並未傳給嚴非想,在坐化之後散開了。
“咦,趙瘸子,你的腿不是斷了麼?怎麼站起來了。”
“我不知道啊。”劉瘸子又驚又喜,一把丟掉了柺杖,活蹦亂跳,登時喜極而泣:“菩薩保佑,菩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