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時驚駭欲死,朦朧的天光映照下,眼前的雪白麵龐,彷彿與記憶中那意氣奮發,運籌帷幄的君王重合。
他費力地眨了眨眼,這才看清少女的容貌。
仔細看來,她與景淵帝並不相似,只那眉宇間的神氣和光芒,卻酷似了七八分。
她正看著自己,似譏誚輕笑,似波瀾平靜。
彷彿簷上的雪珠濺落,黃明被那莫名幽邃的黑眸掃了一眼,心中竟似少跳了一記,那般純粹的難受。
下意識的,他想避開這目光。
然而,沙場煉就的傲氣和血性,讓他不肯認輸地直視對上。
“黃帥如今平步青雲,卻絲毫不念舊主嗎……”
似褒似貶的低語,在這雅靜小樓之中緩緩響起。
“姑娘深夜相約,就是想跟我說這個?!”
黃明軌壓制住全身激越的血脈,低喝道:“黃某乃是一介武夫,拿了誰的軍餉,便要為誰賣命——前朝各位大人倒是懂得禮儀廉恥,今上一至,便卑躬屈膝地投誠做官,大雨天的地裡,謁見的手本疊得有一丈多高,也算是學的聖賢之道?!”
“他們是文臣,千古艱難唯一死,既然要做貳臣,也就顧不得身後滾滾罵名了,可是黃帥你卻不同……”
少女瞥了他一眼,清亮的黑眸中燃燒著決然的光芒——
“你手握重兵,若是存著擎天保駕之心,未必不能與叛軍一戰,這樣不動一兵一卒,就被人歸入麾下,可還有一絲男兒血性麼?!”
黃明軌聽了這一句,再也忍耐不住,他慘笑道:“好!我等果然沒有男兒血性!可為君者自毀長城,我們又有什麼辦法?!”
“你說什麼?!”
“景源八年,先帝下了嚴令,原地駐守,不得輕出一兵一卒——我看著京中騰天而起的火焰,恨得幾乎咬斷了牙,卻無能為力!!”
黃明軌受不得激,終於把心中塊壘嘶吼出來。
只聽噹的一聲,少女手中的茶盞落地,摔成粉碎,她卻渾然不覺,只是悽然微笑著,一字一句道:“姐姐……果然是你!!”
她終於起身,竟是向黃明軌盈盈斂衽,一躬及地。
飄逸的長袖拂過地面,黃明軌只聽她語聲清婉,卻帶出金石之音——
“初次見面,還望黃帥恕我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