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嶽憐青昨夜睡不安穩,今早起來還聽見枝頭有烏鴉叫,心煩得緊。
這兩日城內漸松,嶽憐青終於肯放大家出巷透透氣,順便打聽外面的風聲,陸歸荑被官府抓走一事也就傳進了他們耳中,有幾個氣盛的少年為此與人發生了毆鬥,險些被巡街的兵丁抓到班房去。
嶽憐青安撫了大家一番,又找相熟的小吏打聽幾句,得知衙門並未提審,思及陸歸荑先前的叮囑,心下便有了數,他自知斤兩,不去做分外之事,只照看好無憂巷這一畝三分地。
然而,巷門擋得住外面的閑言碎語,卻拿從天而降的風雨沒招。
樂州城陰雨數日,不少人家的屋裡都生了黴斑,似無憂巷這樣的地方,屋舍多為木質,地勢也低窪不平,可謂是上頭漏雨下面積水,還有兩面土牆在雨水沖刷下有了頹勢,嶽憐青將住在附近的人安排到別處,今日既有驕陽當空,他便一早讓人請了木工泥瓦匠來修繕補缺。
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人,竟能將這些繁雜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條,匠人們也不敢敷衍他,各自上工做活。
嶽憐青隨他們走了一圈,發現大廚房那邊的情況最嚴重,於是回到這裡盯著,正趕上一車木石料被送了過來,他隨手拿起一塊木板檢視,初時未覺有異,細細摩挲忽感不對,這木料有些滑膩,像是塗了蠟油一般。
皺了皺眉,嶽憐青正要找工頭詢問此事,卻有一個赤腳少年匆匆跑來,對他耳語道:“小青哥,阿姊回來了,正找你呢!”
嶽憐青愣住,隨即回過神來,也顧不得什麼木石磚瓦,急忙朝那邊趕了過去。
穿過一個過道門,來到較為偏僻的巷道深處,嶽憐青腳步微頓,將帶路的少年支走,輕咳一聲才出聲問道:“阿姊?”
“小青,是我。”巷道裡果然傳出了陸歸荑的聲音。
嶽憐青松了口氣,快步走入其中,只見一身翠衣的陸歸荑背倚巷牆抱臂而立,換了新弦的琵琶靠在右腳邊,待他走到近前,緊蹙的眉頭總算微微一鬆,開口道:“這幾天,大家可還好?”
“阿姊不必憂心,一切有我呢。”嶽憐青道,“倒是你,聽聞官府去散花樓拿人,石頭他們都急壞了,當街與人動起手來,我正設法去衙門探視你呢。”
陸歸荑搖頭道:“你就算去了衙門,也是見不著我的,還好沒有輕舉妄動……罷了,話不多說,裴霽這會兒放我回來是有急事要辦的。”
嶽憐青也算半個知情人,當即心念百轉,試探著問道:“莫非是魚兒咬鈎了?”
聞言,陸歸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頷首道:“人已進了散花樓,是塊難啃的硬骨頭,一時半會兒拿不下他,兩位姐姐正配合裴霽與其周旋,又怕中了聲東擊西之計,便讓我將馮寶兒轉移到別處去。”
知道馮寶兒藏身於無憂巷的人本就不多,這番話又說得合情合理,嶽憐青也不疑有他,應道:“好,還需要我做什麼?”
“你扶我過去吧,莫驚動了旁人。”陸歸荑苦笑著低下頭,嶽憐青這才發現她的左腿上綁了一圈白布,包紮潦草,上頭還沾著血跡,可見當時情況危急。
見狀,嶽憐青臉色一變,連忙上前攙扶著她,陸歸荑擺手道:“傷得不重,只是那暗器上有麻藥,這會兒使不上力了。”
嶽憐青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鬼蜮手段”,順手將琵琶負在自己背上,他畢竟有些武功底子,扶著高出自己一頭的陸歸荑也不覺吃力,很快就繞過了巷子裡的其他人,抄小徑向陸歸荑居住的閣樓走去。
小閣樓共有兩層,陸歸荑的住處在樓上,樓下是她撫琴練功的地方,有空閑時也在這裡教孩子們念書識字,因其這段時間分身乏術,嶽憐青做主將小閣樓上了鎖,這會兒倒是方便他們行事。
進門時,陸歸荑忽然問道:“幽草不住這兒了麼?”
“幽草還在回春堂裡呢,她的腿傷嚴重,黃老大夫留她在病舍裡多養幾天。”嶽憐青將門關上,“說起來,給幽草下藥害她至此的劉氏夫婦被人掌斃於家中,兇手至今還沒落網呢。”
“八成就是今天那個人了。”陸歸荑的語氣裡難掩憤恨,“劉氏夫婦也不過是受人指使,拿幽草與玲瓏骨移花接木的人才是罪魁禍首,待此人落敗,我必打斷他兩條腿!”
“只怕不行。”嶽憐青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她。
陸歸荑一怔,便聽嶽憐青繼續道:“因為罪魁禍首就是你,你怎麼下得去手打斷自己的腿?”
話音未落,他一腳用力踏下,那塊地磚竟是機關,陸歸荑只聽頭頂傳來異響,下意識折一滾半丈遠,赫然有一張鐵絲網轟然落下,若非她及時躲開,現在已被罩住了。不等她站定身形,左右兩邊的櫃子迅速移開,四排短箭同時暴射而出,這下躲閃不及,陸歸荑索性扯下外衣,腳下一錯,轉身折腰,彷彿一朵水蓮花就地綻放,柔軟的衣料化為遊龍,幾個翻卷揮舞,已將破空襲來的箭矢悉數裹住。
就在這個時候,但聞“嗖嗖嗖”數聲銳響,嶽憐青已拔出琵琶弦軸,竟是四枚特製的透骨釘,瞅準陸歸荑卷衣攬箭的空當,揚手朝她打去!
陸歸荑的暗器手法堪稱江湖一絕,由她一手教養長大的嶽憐青自也不差,可惜他內力不濟,這一擲雖然巧妙,卻未能打入血肉,陸歸荑反手一抖衣衫,被裹挾住的箭矢登時飛出,不偏不倚撞上了透骨釘,打落暗器之後,還有幾支箭去勢未絕,直直射向嶽憐青面門。
剎那間,嶽憐青心頭大震,好在反應不慢,琵琶橫舉在前,伴隨著接連數道“咄咄”聲,箭矢未能射穿鐵梨木材質的琵琶背,附著在上的勁力卻透了過來,嶽憐青連退兩步,腹部突然吃痛,陸歸荑趁勢欺近,一手奪了琵琶,一手卡住他脖頸將人壓在了牆上。
她輕聲道:“對阿姊下此毒手,可不是好弟弟該做的事情。”
嶽憐青身量不如她,這下只有腳尖勉強著地,呼吸受阻,說話也斷斷續續:“你……不是……我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