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瑩的汗水打濕了他的鬢發,揉進眼睛裡,混著沿岸的海風,那種鹹濕粘膩的感覺一定不太好受。
因為我也是如此。
終於喘著氣停在路邊休息的時候我問林雨時說:“搞什麼?突然這麼玩命的騎車,你要突破全臺記錄哦?”
“不是啊,”林雨時甩了甩汗濕的腦袋,笑道:“誇父追日,不就是這樣。”
白痴,真是有夠白痴的……明明本來只是想罵,可我突然不知道被什麼東西點中笑穴,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到冒淚,笑到直不起腰來,笑到捂著肚子靠在林雨時的肩膀上半晌回不過神來。
林雨時拍了拍我同樣被汗水沁透的腦袋,也笑著說:“不就是這樣咯,誇父追日,也不過是如此嘛。”
我還在笑,笑到視線都模糊,笑到不知道自己到底仍然在笑還是哭。
我聽懂林雨時話裡的意思,日之將落月之將升都是世人皆知且無可更改的事實。
逐日,向落日奔去的人難道不知道太陽終會墜落嗎?只是我以為,身無分文、滿身傷痕,十幾歲時那種祭典般不可得的愛是理應隨著日落一同絕版告終的。
可林雨時想說,他想說。
只要願意,其實人生永遠都可以在夕陽的時候去追一次日落啊。
此刻的日月與彼時,甚至千年前都無有不同,心境也應該相似才對。
星星亮起來,我靠著林雨時仍舊上下起伏不止的胸膛,小心翼翼地揩掉了自己臉上不知從何而來的淚。
只要我們還有臺北。
只要我們的心中還有臺北,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永不斷絕地鼓起勇氣,向著日落發起浮士德般看似荒唐卻又生生不息的想象與救贖。
從這一刻起,我於真正抵達前就先一步愛上了臺北。
……
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近鄉情怯之類的情緒作祟,總之在熄燈之前,林雨時突然大段大段地和我講起那個在臺北學習、工作、生活的姐姐。
林雨時說,姐姐從前就是一個很聰明的小孩,比他還要更聰明,更主要的是努力啦。
“不像我只要七十分就好的個性,”林雨時說:“林雨晴她,是那種如果做不到一百分,九十九分都會咬著牙掉眼淚的人。什麼都要做到最好,什麼都要是第一才行。”
他說著轉過頭側著腦袋看向我這邊,“像你一樣啦,以珩哥。”
“我才沒有。”我笑了一下,也偏過頭看他,“我是八十分就好的個性,只不過要做到八十分,對我來說好像就已經有點辛苦,所以還是隻能怪自己眼高手低這樣吧?”
“不是啦,”林雨時也笑:“是你根本不明白八十分到底是什麼意思,你以為自己正在追求八十分,實際上那個八十分根本就是八百八十分!是你看錯,所以還以為自己不好,連八十分都做不到。”
“不要這樣安慰人了啦,你真的很厲害欸,要不去考心理系好了?說不定可以救很多人脫離憂鬱哦。”
“欸……真的嗎?”林雨時的眼睛亮亮的,“不過我還是打算學工程專業,那個好像是和市政府合作的科系,所以不用愁找不到工作哦。”
“這樣也算七十分就好的人生嗎?”我問,“該怎麼說呢,好像兩邊都沒有盡力,「只是這樣而已」,給我這種感覺。”
“這就是所謂的七十分啊,”林雨時笑著轉回去,仰面看著天花板說,“我想,她大概是幸福的吧?”
她?我想,大概是在說林雨晴吧。
現在我已經完全弄明白,林雨時把臺北讓給了姐姐……不管事實如何,他一定是這樣想的。
把象徵著美夢的臺北讓給姐姐,以期能夠叫她得到幸福。
林雨時朝旅館的白熾燈張開手指,然後輕輕地攥了一個拳頭說:“我希望她可以幸福。”
這不是他第一次說這種話。
我記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