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蹙著眉看了一眼,那是一張大學畢業那天,我和某位好友在西湖邊的合照。那天風平浪止,連湖邊的楊柳都沒有任何傾斜的角度,沒有陽光,沒有松鼠,沒有鳥,沒什麼遊人,沒有笑,兩個人都沒有。
這張照片不是我拍的,它甚至沒有被匯出來傳送給那位合照的朋友,只是這樣安靜的躺在相簿裡,就像已經入土為安。
如果不是林雨時問起,我都不會記得這張相片竟然是這部相機長達一年多時間內的最後一張照片。
“有什麼為什麼的?”
我順勢拿回相機,準備避開這個話題,笑了下,很刻意地按動快門說:“一定要說的話,也是因為一些大家都有的,為了生存不得不罹患上的基礎憂鬱。”
“不是這樣理解的吧?”
林雨時到底還只是個高中生,我知道現在和他講這些話實在有些殘忍,因為我都明白,人是需要一點能夠擺脫痛苦的謊言才能安然地活在痛苦之中的。
“也不是那樣……”
我嘆了口氣想改口,可林雨時卻打斷我,“繼續像以前那樣,相信自己正在好好地生活,相信未來的某一天可以到達一個永遠快樂、永遠幸福、永遠值得生活下去的地方,不可以嗎?”
我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和林雨時說過那種矯揉造作的話,只是,那確實是我二十歲前人生全部的所思所想,林雨時沒有猜錯。
只是生活實在一切不盡如人意,我已經放棄要得到幸福了,勉強地活著或是死去,一切都沒有關系。
只有相信自己沒有關系,才能減少對於疼痛的感知度。
這也和抗精神類藥物的起效原理相似,我的心理醫生不是這麼說的,她說要麼改變要麼痛苦,可我改不了,所以只能減少痛苦。
我說:“那是死無葬身之地。”
“《第七天》?”
“嗯。”
林雨時皺眉:“為什麼不能是某種烏託邦呢?理想鄉?桃園仙境?”
“因為我讀餘華。”
林雨時皺眉,口中默默囁嚅了一下,卻沒有再說話。
“bb,”我也皺眉,預感自己正要口不擇言地說出會叫自己後悔的話來,可是實在控制不了,“你要原諒我是隻在一樣大小的盒子裡養到出欄,然後就被馬上殺掉掛上烤架的鴨子,好嗎?烏託邦到底存不存在,我實在沒有辦法考慮那麼多,我沒有辦法得到那麼多,因為安穩安全地活下去就已經需要拼盡全力了,唯有死一定會到來,無一例外,所以我願意相信那是個好地方。”
人是無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軀體的,我早先就曾這樣勸說我自己,侵入性思維的本質與腫瘤癌症是一樣的,現代化的醫療手段或許可以移除部份的病灶來暫時控制住病情,可它要複發的時候,患者是沒有辦法的。
情緒病就是癌症,一切都是沒辦法,人本來就控制不了絕大部分事情的。
只有這樣想,我才能坦然地活下去。
我猜到林雨時大概要生氣,他停下腳步,我也停下。
在莽莽榛榛的山林之中,唯有呼吸聲與鳥鳴可聞。
我明白的,是個人都應該要生氣的,平白受了一頓奚落,這根本不是他的錯。是我沒有控制好我自己,把對自己的恨意不小心轉介給了旁人,即便沒有辦法也是我的錯。
我想要認錯,但林雨時只是沉默了短暫的片刻,就突然抬起頭看我說:“不啊,以珩哥,可是我覺得你的人生真的都好精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