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給吃喝,蚊蟲叮咬,他本該是個十分能忍耐的人,現在竟也不耐煩了。
輕松自在的生活,果真是養嬌了他的脾氣性格。
好在他只是心裡躁狂的發瘋,面上一直保持穩重。
他在擔心。
也不是什麼時辰了,他又饑又渴。屋外終於有了動靜,有小廝掌燈進來,身後跟著白日見到的管家,緊隨氣候幾個拎著食盒的丫鬟,最末一人佝僂著背低著頭,一副沒臉見人的模樣。
見到趙老闆過來,李恩義心裡一點起伏都沒。一個人待了這麼久,最壞的打算都在心裡轉了幾圈,被人出賣也沒什麼好詫異的。他也不說話,抿著唇,端坐在石凳上,一手搭在桌上,正對石門。狹長的眼微眯著,看不出情緒。
管家掃一眼李恩義,心裡咯噔一下,露出虛偽的笑:“罪過罪過,今日事忙,怠慢了新姑爺。”這話的意思很明瞭,接受永榮侯的示好,交出進出鬼死林的方法,他就是侯府的姑爺,從此後一榮俱榮。
轉頭吩咐丫鬟們將飯菜依次奉上。又合攏雙手垂在身下,笑眯眯道:“新姑爺,何必呢?您不過是個商人,就算生意做的再大,也是下九流。可入贅侯府就不一樣了,從今後,您和你的家人以及您未來的孩子都是人上人了……”
“孩子?”李恩義表情古怪,沒忍住嘀咕了聲。
管家一聽有戲,眼睛都亮了,忙說:“侯爺說了,讓你入贅只是因為咱家小姐嬌貴,爹孃疼愛,住不得別處,將來有了孩子還是跟您姓。咱們永榮侯府有世子,不會跟姑爺搶孩子。您不用擔心在府上不自在,侯爺和夫人都當您是親生兒子。再說了,住在侯府可不比別處強多了?整個恆陽就屬侯府最大,進出有排面。”好一個給個棗兒打一棒槌,棒槌打過,再給個甜棗。端看他識不識抬舉了。
“你家小姐嬌不嬌貴我不知道,這閨譽恐怕是不怎麼好。未出閣的貴女就這麼被家下人肆意談論婚嫁生子,永榮侯府還真是尊卑不分,毫無規矩可言吶。”
管家本就慘白的臉更白了,氣憤道:“李公子,慎言!某隻是轉述侯爺的話,並未對主子有半點不恭。”丫鬟小廝都聽著呢,傳到主子耳裡可不得了。
李恩義輕笑了聲:“明白了,原來是上行下效。”
“你……”管家氣得指著他,顫著手:“好個牙尖嘴利的豎子!”重重扭過頭,陰陽怪氣道:“趙連忠,好好勸勸你這位侄兒小主子,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侯爺耐心有限!”李恩義在恆陽行走對外的身份是趙老闆的遠房侄兒。
小廝和丫鬟們跟著管家魚貫而出,石門在他們身後被關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油燈搖曳,險些熄滅。空氣悶熱的叫人呼吸不暢。
趙連忠額上都是汗。抬手擦了把。
油燈噼啪一聲,趙連忠忽地驚了一下,訕笑道:“東家,您都一天沒進食了,要不先吃點東西?”
無需太多的問訊,李恩義從他心虛的表情,匆匆一瞥,慌亂的視線,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那些深刻在骨血深處的記憶忽然就像潰爛的傷口一下子被拉開了,人性的涼薄,醜陋,因為私慾衍生出的罪惡,謊言,背叛……
他曾在這樣汙濁的泥沼中游刃有餘,左右逢源。面具戴得久了連著皮肉連自己也忘了原本的樣子。心牆高壘,不主動害人,也不給別人害自己的機會,若是被人傷害,必十倍百倍還回去。
他原想按著上一世的路,重複過去的人生,在關鍵的時刻給害他的人沉重的打擊,殺身之仇必要命來償。
可是他遇到了小七,一切都開始變得不一樣了。蝴蝶扇動了翅膀,上一世經歷的種種磨難都一一錯過。
全新的體驗,沒有防備的單純,真誠,信賴擺在他眼前,像星辰一樣閃耀,陽光一樣溫暖,他很難不被吸引,靠近,接受,在廢墟中重新建立起對人的信任。
自由城內高高在上,無拘無束的生活,被尊敬和完全的信賴包圍。以至於他都快忘了人性的惡,放鬆了警惕。
這不,很快就栽了跟頭。
“是你一個人背叛了我,還是杜心淑也在其中?還有哪些人?”
趙連忠一直低著頭,頓了下,像是鼓足了勇氣:“李公子,侯爺他並無惡意。上次您過來,我就同您提過,有位爺想跟您做大買賣,大量收購鬼死林的特産。你非但不同意,還讓我多加遮掩。這次運出來的土特産也比之前少了很多。李公子呀,您既有進出鬼死林的門路,怎麼就不膽大一點,接下這潑天的富貴!侯爺的誠意您也看出來了,侯府就這一位小姐,平日極受父母寵愛,您要是同侯府結了親,這身份還不是水漲船高。從此後兩家人並做一家,侯爺又豈會虧待你了?”
李恩義聽了他這番話,面色反而好上了許多。只說鬼死林,不提自由城,那些人沒有背背叛他。自由城的秘密不能洩露出去,死都不能,這是出來之前李恩義三令五申的事情。
趙連忠見他臉色稍緩,還以為有戲,再接再厲道:“侯爺也不全是為了自己,您這幾年來一直往來恆陽也看見了,恆陽多岩石,水土不豐。自從四年前鬼死林的毒瘴吞噬啟、明二郡,存活的百姓大量流入恆陽。讓本就貧瘠的恆陽更加艱難了,如今街道上隨處可見乞兒、饑民。以前只道鬼死林是死絕之地,入鬼死林必死無疑。如今才知那裡竟産出如此豐美的作物。侯爺手裡有的是人,您同侯爺合作,源源不斷的作物採摘出來,便是源源不斷的財富。呃,那得救活多少人啊!公子,您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功一件啊!侯爺一心為民,其心可昭日月,公子又何必藏私,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